54 腐窟鬼话

2025-08-19 4713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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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腐窟鬼话

冰冷的河水还在脚边无声流淌,裹挟着暗红稀薄的浮沫。溃兵身体被粗暴地拖拽在湿沙乱石滩上,每一次摩擦和颠簸都撕裂着大腿伤口压迫点附近被匕首挖开的狰狞豁口。剧痛让他浑身剧烈抽搐,喉头滚动着破碎的呜咽和呛咳声,浑浊的泥水眼泪糊满那张因失血和恐惧而惨青的年轻脸庞。他像个破布口袋,被林默丢在岸边远离河水、一处相对干硬的碎石地上。

林默没看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径首走向隘口内侧靠山壁的阴湿角落。那里,几块巨大的风化碎石堆叠出一个勉强可容人蜷缩的避风小坑。碎石缝隙深处,一块被刻意掀开的潮湿石板下,泥土松动,散发着新鲜泥土和苔藓根茎被翻出来的腐殖气息。

林默弯腰探手,精准地抓住泥坑里一个皮囊的束口,猛地一提!

“噗!”轻微的泥土松散声。一个表面裹满新鲜湿泥、形状有些扭曲不规则的皮水囊被拽了出来。水囊沉甸甸的,里面似乎盛满了液体。林默没有丝毫迟疑,拎着那泥泞的水囊,转身几步回到蜷缩在碎石滩上瑟瑟发抖、喉头滚动着惊恐哽咽的溃兵身边。

溃兵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和那滴着泥浆、形态古怪的皮囊骇得向后缩了缩,身体抖得像风中秋蝉。他那只完好的手无意识地抬了抬,似乎想遮住暴露着的、血肉模糊的大腿伤口,却被林默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林默俯身,不是看他,而是抓住了他被拖拽时撕破裤腿、着的脚踝。冰冷的、沾满湿泥沙的手掌让溃兵猛地一个激灵。林默发力,将那半身染血、沾满泥污的年轻身躯拖向山壁角落更深处!

粗糙的石砾硌着溃兵的后背、肩膀、伤口,带来新的刺痛。他发出短促的吸气声,恐惧彻底压倒了所有情绪。

拖行的目的地——山壁最下方,一块斜着伸出的岩石下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狭小洞穴凹口。洞壁湿漉漉地渗着细小的水珠,地面堆积着厚厚的、混杂着苔藓和腐烂虫壳的黑色烂泥。那烂泥散发着一种极其浓烈的、阴湿沉积多年的腐败腥臊味,如同打开了某种巨大棺椁的底层。

噗通。

溃兵被像丢垃圾一样,头朝洞窟深处,狠狠抛进那片腥臭的烂泥窝里!粘稠冰凉、混杂着不明腐败纤维的黑色淤泥瞬间裹满了他的后背、后颈!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砸进他的口鼻!溃兵猛地呛咳起来,身体在冰冷的泥泞中扭动挣扎,发出窒息的嗬嗬声。伤口和烂泥搅在一起,引发钻心的痛楚和难以抑制的强烈恶心!

林默就站在洞口狭窄的光线分割处。他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透进来的微光,阴影完全覆盖了深陷在烂泥窝里的溃兵。他手中的皮囊滴着泥水,发出轻微的水滴撞击地面烂泥的啪嗒声。

“想活命?”林默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平缓,没有刻意拔高,却如同淬了冰渣,每一个字都敲在溃兵脆弱的神经上。

溃兵在烂泥里剧烈地呛咳着,喉咙里灌满了腐败的腥味,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泥污,眼神涣散,只剩下绝望和混乱的点状微光在深陷的眼窝里闪烁。

林默没有等他回答,也没在意他的反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速不快,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们这帮蛆虫,从哪爬进来的?是谁的牙缝里钻出来的骨头?说出来,洗干净你。说不出来……”他顿了一下,皮囊在他手中微微晃动了一下,泥水沿着扭曲的囊身滑落。“这里就是你的蛆坑。”

溃兵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只完好的手徒劳地向上抓挠着湿滑冰冷的洞壁苔藓,想离这肮脏的泥窝远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烂泥冰冷刺骨,那腐败的腥味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口鼻,粘稠的淤泥仿佛带着无数细小的钩子往他伤口里钻!对幽闭和肮脏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勒紧了他的气管,几乎让他窒息。他的眼神涣散破碎,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音节,牙齿剧烈磕碰着,说不出一个字。

林默垂着眼皮,冷冰冰地俯视着泥窝里蠕动的身影,如同看一只陷在粘稠蛛网里的飞虫。他的耐心似乎到了临界点。握着皮囊的手猛地发力!

“呲——”

一道浑浊的、带着强烈冲力的水流,如同黄色的肮脏泥浆柱,狠狠浇在溃兵糊满淤泥的脸上!堵住了他徒劳吸气的口鼻!冰冷!浑浊!带着新鲜湿泥特有的土腥味,却比身下腐烂淤泥更呛人!溃兵猝不及防,水流首冲口鼻!

“呜——噗!咳咳咳——!”他整个上半身猛地剧烈弹起,又被泥泞粘住滑落回去!他疯狂地甩着头,试图将那些封堵呼吸、钻进鼻腔喉咙的浊流抖掉、咳出!但那水流冰冷沉重,带着粘稠的泥沙感。更多的泥水被他的呛咳吸入气管肺部!他剧烈地痉挛起来,胸膛像破风箱般鼓动,脸色瞬间由惨青憋成了恐怖的紫涨色!每一次咳嗽都喷溅出混着黄色泥浆的水沫,如同垂死的鱼在岸上最后的扑腾!

窒息!呛水的地狱和烂泥腐败的窒息双重折磨!

“说!!”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的尖啸如同刀锋刮过溃兵的耳膜!在幽闭肮脏的石窟里引发嗡嗡的回响!“谁指使的?!”

溃兵的身体在剧痛、冰冷、呛水和窒息的恐怖中扭曲到了极限!紫涨的脸庞扭曲变形,青筋暴凸!被堵住的口鼻拼命挣扎着吸气,吸入的却只是呛入肺叶的泥水和浓烈到让人晕厥的腐败腥气!那只被踩断手腕、原本只能无力摊在身侧的左手,突然如同被电流贯穿般,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回光返照般的力量,剧烈地、毫无规律地痉挛抽动起来!五根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烂泥里,深深陷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那抠挖的动作,带着一种纯粹的、本能的、对淤泥下方更深处冰冷大地的渴望,又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书写着什么扭曲的、无法理解的求救信号!

他那双因窒息而向外凸出、眼白几乎全部被爆裂的血丝覆盖的眼球,死死地转动着,在死亡的阴霾中艰难地、带着一种极度惶恐和混乱,看向林默身后洞窟入口狭窄透入微光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死死地注视着他!不是赵铁牛,不是林动!而是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他濒死的幻觉中,穿透石壁,死死盯着这处蛆坑!他干裂出血泡的嘴唇猛烈哆嗦着,被泥水堵住的喉咙挤压出破碎的气流嘶嘶声,身体剧烈的痉挛带动着腿骨箭伤的剧痛,猛地抽搐!

他用那只陷入烂泥、指节惨白痉挛的左手,向上……往上抬……似乎想指向林默身后透光的入口,又像是纯粹对生命残留微光的最后渴望!指尖剧烈颤抖着……划破空气……沾满淤泥的手指徒劳地勾勒着……

但最终,那只手只是痉挛着猛地垂落下来,带着更大的重量砸回身下的烂泥窝里。激起的细小泥点,溅落在他自己痛苦扭曲、布满泥浆和水渍的脸上。那张脸正快速地失去所有血色,瞳孔中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涣散开……

石洞深处弥漫的死寂,被洞窟入口方向一阵由远及近、急促而沉重、伴随着拐杖戳地的脚步声打破。

赵铁牛拖着那条几乎无法发力的残腿,以一种近乎狂怒的姿态奔了过来!他的拐杖每一次重重戳在洞外稍干硬的地面,都带起一阵湿泥的飞溅!他那张布满风霜褶子的脸因激动而扭曲变形,独眼中喷吐着择人而噬的怒火!他刚冲到洞口,阴影还没完全覆盖泥窝,被那扑面而来的浓烈腐臭呛得猛地一顿!

“杀千刀的贼胚!”赵铁牛的嘶吼带着破音,如同被撕裂的破锣,狠狠砸进洞窟,震得洞壁簌簌掉下几点碎屑!他一步抢近,动作几乎带起一阵风,粗大的、布满老茧和青筋的手指着深陷在淤泥里那具开始微微颤抖、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溃兵身体!指尖几乎要戳到那溃兵惊恐涣散的瞳孔里去!

“说!!”赵铁牛的咆哮比林默刚才的那声质问更狂暴,带着沙场的血腥煞气和一种失去同袍的切齿痛恨!“哪个王八龟孙派你来的?!那帮躲在阴沟里的鼠辈都扎在哪个耗子洞里?!”他的声音嘶哑,在狭窄的石洞里轰响回荡,“说——!!”

被钉在烂泥里的溃兵像是被这声来自炼狱的咆哮惊醒最后一丝清明!他被泥水糊住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一个可怖的弧度!剧烈到仿佛要崩断脊椎的挣扎!深陷淤泥的那只左手痉挛着向上挣动了一下……像溺水者试图抓住最后的稻草!他粘着淤泥的眼皮似乎极力想睁开,看清眼前咆哮的凶神……喉管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被瞬间扯碎的急促漏气声!他的嘴唇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幅度向外扭曲、歪咧开,露出满是黄泥和血丝混合物的牙床,混合着极度的痛苦、混乱和某种……怪异至极的诡异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嘲弄这最后的审判!

一股混杂着恶臭涎液的、更加浓烈的腐败气息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翻涌上来!他剧烈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凸出的眼球死死定格在涣散前的最后一点方向——既不是林默那堵在光源前的冷酷身影,也不是冲近赵铁牛那张因狂怒而扭曲的脸……而是死死盯着洞窟入口石壁上方那片最幽深、光线无法触及的、布满墨绿苔藓的漆黑角落!那双正在熄灭的眼瞳里,凝固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毛骨悚然的惊恐!

噗!

一口粘稠的、带着暗绿和深紫混着胆汁颜色的、散发出更浓烈腐烂腥气的污秽粘液,毫无预兆地从溃兵大张的口中激射而出!

像是有生命一般!那污秽的液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啪嗒”一声,狠狠粘在了旁边石壁一块湿漉漉的、墨绿色的苔藓上!粘稠浓绿的汁液在苔藓表面缓缓流淌、渗透……瞬间将那一片苔藓浸染成更加诡异的、混着浊流的暗墨色!

紧接着,溃兵全身所有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他那只曾痉挛着抬起的手臂猛地垂落回泥浆里,发出沉重的闷响!整个人如同被摔散的木偶,重重地砸回污秽腥臭的烂泥窝深处!所有的挣扎戛然而止!只剩下身体在死亡降临时的、无意识的、极其轻微地抽动……一下……两下……彻底归于死寂……和淤泥再无分别……

赵铁牛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老鸦!他脸上的狂怒僵在皮肉之下,变成一种扭曲而惊愕的表情,那只指向溃兵的、因用力而颤抖的手掌僵在半空!他那仅存的独眼,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惧,先是盯住石壁上那块被暗绿恶涎玷污的苔藓!那粘稠的、在墨绿苔藓上缓缓蠕动流淌的深紫暗绿混合液……然后又缓缓向下移动,看向泥窝里那个彻底失去所有生命迹象、如同被蛆虫包裹的烂肉般的溃兵尸体……最后,如同被沉重的磁石牵引着,一点点抬起,看向堵在光源口、身影纹丝未动的林默……

林默依旧站在洞口光暗交界处。惨淡的光线勾勒出他冰冷的侧脸轮廓,如同石刻。刚才那污秽的、带着极致恶意的喷溅物,甚至没有让他有任何一丝避让的动作或神色的波动。那浑浊粘液落点就在他脚边不到半步,散发着更加浓烈钻心的腐烂气息,他却像完全没有闻到。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滩恶心污秽或者烂泥里的尸体。他的眼皮微微垂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此刻倒映的——是烂泥窝里那片被溃兵濒死剧烈挣扎时压得更深、搅动得更浑浊、颜色更加暗沉的泥泞!还有那泥泞上方,一个形状有些怪异的、刚刚被溃兵痉挛扭曲的肢体短暂带离泥面的、半埋着的灰扑扑小东西……那东西形状不规则,比小孩拳头略小,非石非木……在溃兵最后的疯狂挣扎中,它的局部刚刚挣脱了一点淤泥的覆盖,露出一点奇异的、在幽暗中微微闪烁幽光的金属尖角!那色泽……绝非铁锈的暗红,更接近……一种冰冷的、深邃的……蓝黑?!

林默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光线太暗,淤泥太厚,无法确认。

洞窟里只剩下浓郁呛人的腐败臭味和令人心悸的死寂。

林默的视线终于从烂泥窝那点微弱的幽光上移开。他缓缓抬起脸,目光越过洞口赵铁牛惊愕僵硬的身影,投向山谷之内更深的夜色。那里,除了被山风卷动的树影和谷底零星微弱的火光,什么也看不到。仿佛那只在溃兵眼中和喉咙里扭曲的、无形的鬼爪,正悄悄缩回那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攥着那只还滴着泥水的皮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冰冷湿滑的触感沿着手指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