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章 冷铸
冷。不再是刺骨的酷寒,而是一种沉滞的、浸透骨髓的阴湿,如同整个人被浸泡在冰封的泥沼里。林默躺在厚厚一层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枯叶堆上,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冻透的木头,只有胸腔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冰冷的金属锈腥气。那味道源自他的右臂,与枯叶的腐败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甜香。
意识在冰冷和麻木的夹缝里沉沉浮浮。右臂…那条被“菌毯”覆盖的伤口,成了唯一清晰的存在。它不再疼痛,但那种“存在感”却强烈得令人发疯。
覆盖伤口的幽绿“菌毯”,此刻搏动得更加沉稳有力。它覆盖的范围明显扩大了,边缘己经彻底“吞噬”了周围那一圈灰败僵死的皮肉,与原本相对“健康”的皮肤形成了泾渭分明却又诡异融合的边界。灰败的死肉被它同化,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的青灰色泽,像劣质的石膏。
透过半透明的菌毯表面,内部的景象令人头皮持续发麻。那些勒入筋腱、攀附臂骨的粗壮绿色“根须”,此刻如同获得了充足的给养,变得更加“茁壮”。它们蠕动的频率降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稳固的…“锚定”感。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每一次细微的搏动,每一次更深地勒紧他的筋腱、甚至开始轻微地“摩擦”臂骨表面时,带来的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冰冷的、被永久禁锢的绝望。
但更诡异的变化,发生在更深层。
就在刚才,一股新的、冰冷的“指令流”,毫无征兆地从那搏动的“菌毯”核心爆发,粗暴地涌入林默的意识!
视野瞬间被扭曲、覆盖!
不再是微观的啃噬景象。这一次,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手臂!以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解剖图般的视角!
无数断裂、萎缩、如同枯死藤蔓般的灰白色线条——那是他受伤后被脓毒侵蚀、几乎坏死的神经束!它们在冰冷的视野里毫无生气地蜷缩着,代表着彻底的麻木和死亡。
然而,就在这些枯萎的灰白线条之间,无数纤细到极致、闪烁着冰冷幽绿荧光的“丝线”,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度,疯狂地生长、穿梭、编织!它们像活着的、拥有冰冷智慧的织工,精准地找到那些断裂、枯萎神经束的末端,然后用自身那粘稠冰冷的物质,如同焊接金属般,“点”了上去!
滋…滋…
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电流接通又带着粘液粘连感的“声音”,首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伴随着每一次“滋”声,林默右臂深处某个原本彻底麻木的区域,就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短暂、极其尖锐的…冰针刺穿般的刺痛!
不是灼痛!是纯粹的、冰冷的、神经被强行“唤醒”的刺痛!
这刺痛稍纵即逝,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感知”回归!
被那些幽绿“丝线”“焊接”上的区域,麻木消失了!但恢复的感知…完全变了质!
他“感觉”到覆盖伤口的“菌毯”表面,一粒极其微小的、冰冷的沙砾的触感——不是皮肤触觉的反馈,而是一种冰冷的、数据般的“存在”信息,被首接塞进他的脑子!
他“感觉”到洞穴里流动的、带着硫磺味的冰冷空气,极其微弱地拂过“菌毯”边缘与“健康”皮肤交接处——不是气流拂过皮肤的凉意,而是一种冰冷的“压力差”数据流!
他甚至“感觉”到枯叶堆深处,一只微小甲虫爬过时带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不是通过骨骼传导,而是通过那些深扎进臂骨的绿色“根须”,如同精密的传感器,将震动转化为冰冷的“频率”信息,首接灌入他的意识!
这不是恢复!这是改造!是替换!是那些冰冷的活物,在用它们自身的“线路”,粗暴地替代和接管他被破坏的神经系统!它们不是在修复他的手臂,它们是在…重铸!用冰冷的、非人的物质和感知方式,重铸一条属于它们“秩序”的肢体!
“呃…嗬…” 林默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完好的左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翻裂的旧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驱散意识里那冰冷的、非人的“数据流”冲击!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针在搅动他的脑浆!
“哥?哥!” 大丫惊恐的呼唤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传来。她看到哥哥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攥着,指缝里渗出暗红的血,滴落在枯叶上。而那条被幽绿覆盖的右臂,却异常地、诡异地…静止着。覆盖其上的“菌毯”,搏动得异常平稳有力,绿光明灭,如同某种活着的、冰冷的仪器在稳定运行。
林默猛地从那种冰冷的内视状态中挣脱出来,视野重新聚焦在昏暗的洞穴顶部。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乱发,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金属锈腥和硫磺的辛辣,肺叶像被冰渣刮擦。
他不敢再看那条手臂,不敢再“感觉”。但那种冰冷的“连接”己经建立,无法彻底切断。他能清晰地“知道”那“菌毯”的厚度、搏动的频率、甚至它表面粘液的粘稠度——这些信息如同冰冷的弹幕,不受控制地在他意识边缘闪烁。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旁边的大丫。小丫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发紫,眼睛因为持续的恐惧和寒冷而红肿,此刻正死死盯着他那只攥紧的、滴血的左手,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冷…” 大丫的牙齿也在打颤,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
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几乎窒息。他自己的寒冷尚且可以忍受,或者说,己经被那无孔不入的冰冷“共生”所同化。但妹妹们…她们快冻死了!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正在迅速吞噬她们幼小的生命。
必须生火!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炬,在冰冷绝望的深渊里骤然亮起!比任何恐惧都更强烈!
他完好的左手,因为刚才的攥紧,掌心翻裂的伤口再次崩开,暗红的血混着泥污,粘稠而温热——这是他身体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滚烫的证明。他用尽意志,强迫那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僵硬的手指松开,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自己破烂的裤袋。
昨天…昨天他好像…在溪边摸索着,捡了几块…似乎是燧石和一小块…铁矿石碎片?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每一次微小的移动,右臂那覆盖的“菌毯”都传来一阵冰冷的“关注”感,仿佛在监视他这具躯壳的每一个动作。那些扎根在筋腱和骨骼里的“根须”,也传来细微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波动。
终于,指尖触到了裤袋里几块冰冷坚硬的棱角。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里面几块沾满泥污的小石头掏了出来,摊在身前的枯叶上。
一块暗沉发黑、边缘锋利的燧石。一小块带着暗红锈迹的铁矿石碎片。还有几片昨天收集的、相对干燥的苔藓碎屑——虽然也带着潮气。
他完好的左手,因为寒冷和失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尖冰冷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石块的棱角。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金属锈腥的空气割得喉咙生疼。他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极其笨拙、极其艰难地捏起那块边缘锋利的燧石,又用同样颤抖的手指,试图捏起那块铁矿石碎片。
第一次,没捏稳,铁矿石碎片从冰冷麻木的指尖滑落,掉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噗”声。
林默粗重地喘息着,额头的冷汗更多了。他再次尝试,手指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指关节惨白。终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将燧石和铁矿石碎片,以一种极其别扭、随时可能脱手的姿势,捏在了一起。
他需要火!需要温暖!需要驱散这死亡的寒冷!
他颤抖着,将捏着燧石和铁矿石的左手,艰难地举到那一小堆干燥苔藓碎屑的上方。
然后,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和力量,控制着冰冷麻木、剧烈颤抖的手指,狠狠地将燧石的锋利边缘,砸向那块铁矿石碎片!
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金属质感的撞击脆响!
几点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橘红色火星,如同濒死的萤火虫,从撞击点迸溅出来,无力地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连苔藓的边都没碰到,就彻底熄灭了。
没有火。
只有冰冷的撞击声,和几粒瞬间消失的、毫无温度的火星。
林默保持着那个别扭的撞击姿势,僵在那里。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洞穴里回荡。汗水混着泥污,从他死灰色的脸颊滑落,滴在枯叶上。
绝望,比这洞穴的阴冷更深沉、更粘稠的绝望,如同黑色的冰水,瞬间淹没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