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7章 薪火·无声的盟约
治疗舱低沉的嗡鸣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带着机械节奏的脉动。柔和的绿光透过半透明的舱盖，映照着林动苍白如雪、轮廓模糊的脸庞。无数细微的探针如同冰冷的根系，扎入她的皮肤，连接着她濒临崩溃的躯体。屏幕上，刺目的暗红色阴影如同毒蛇盘踞在经络图景之中，与代表生命力的微弱绿色激烈绞杀。每一次污染阴影的蠕动，都牵动着舱外二十多颗悬在半空的心。
死寂。只有机械的嗡鸣和压抑的呼吸。
艾拉的身体晃了晃，像一株被狂风摧折的细嫩花茎。那净化污血的奇迹耗尽了苏醒后仅存的一丝力气，灰败的死气爬上她精致得不似凡人的脸颊。她扶着冰冷金属残骸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纤细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
“神…神女…”李贵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几乎是匍匐着向前挪动了一步，布满冻疮和血污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扶，却又不敢亵渎。他看着艾拉灰败的脸色，又看看那株扎根在银灰色地面上、散发着纯净生命绿光的翡翠植物，眼中是纯粹的、近乎燃烧的敬畏与担忧。“您…您怎么样？”
艾拉微微抬了抬眼睫。纯净的湛蓝眼眸望向李贵，那目光依旧带着非人的疏离感，但疲惫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冰蓝色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更添几分脆弱。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没有指向自己，而是再次指向林动所在的治疗舱，又指了指自己怀中那个半透明的种子容器。
【守护…林动…需要…种子…恢复…】
意念的信息流依旧微弱，却清晰地传递着核心：守护林动是首要的，而她自己，需要种子和时间。
就在这时！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的痛苦嘶鸣，猛地穿透了治疗舱厚重的舱壁！是林动！
舱内柔和的绿光骤然变得明灭不定！屏幕上代表林动生命体征的绿色线条疯狂地向下俯冲！那盘踞的暗红色污染阴影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猛地膨胀、扭曲、蔓延！瞬间吞噬了大片代表生命力的绿色区域！刺目的红色警报光无声地在舱体表面疯狂闪烁！
猩红的视野透过舱壁，冰冷地捕捉着内部的剧变：
【目标意识屏障崩溃！深渊污染反扑！秩序烙印（微弱）被压制！生理机能加速衰竭！生命维持液中和效率：低于临界值！】
“动姑娘！”王婶失声尖叫，捂着刚刚被翡翠绿光抚慰过、痛楚减轻的手臂，脸色煞白。
“使者！”老张猛地握紧了拳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血丝。
小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李贵的腿。
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希望微光！林动若死，他们这些闯入神域的凡人，在这遍地骸骨的地方，还能依靠谁？那蓝发神女，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
艾拉纯净的蓝眸骤然收缩！那深沉的疲惫瞬间被一股凌厉的决然取代！她猛地站首了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灌注！她不再看任何人，双手闪电般探入怀中那个半透明的种子容器！
这一次，她抓出了三粒！
那三粒米粒大小、散发着莹莹绿光的种子，被她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按在了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噗！”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某种东西破碎了！
一股比之前净化污血时更加磅礴、更加精纯、甚至带着一种燃烧自我般惨烈气息的生命洪流，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骤然从艾拉纤细的身体内爆发出来！翠绿色的光芒不再是温柔的溪流，而是汹涌的怒涛！瞬间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的身体在绿光中剧烈颤抖！精致得不似凡人的脸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透明如纸！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淡青色！冰蓝色的长发在能量风暴中狂舞！她口中溢出一丝淡金色的、如同液态光点般的物质——那是她的生命本源！
“神女！”李贵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不顾一切地想要扑上去阻止这自毁般的举动！
但艾拉的动作更快！
她燃烧生命换来的、汹涌澎湃的翠绿洪流，没有一丝浪费，被她强行压缩、引导，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注入林动所在的生命维持舱！
“嗡——！！！”
治疗舱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巨兽咆哮般的巨大嗡鸣！整个舱体剧烈震颤起来！表面柔和的绿光瞬间被刺目的、如同正午烈阳般的翠芒取代！那光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整个“暖地”穹顶的冷白光都被压了下去！银灰色的地面、狰狞的巨大骸骨、盘绕的金属巨柱……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生机勃勃却又带着惨烈意味的翠绿！
舱内。
那疯狂蔓延、吞噬生机的暗红色污染阴影，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在这股燃烧生命换来的、精纯到极致的秩序生命洪流冲击下，发出无声的尖啸！暗红的阴影如同沸汤泼雪，被强行压制、逼退、净化！屏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绿色线条如同触底反弹，猛地向上拉升！虽然依旧微弱，但那股毁灭性的俯冲趋势被硬生生扼住了！
林动在舱内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嘶鸣终于停歇。
外面。
当那翠绿的洪流光芒缓缓收敛的刹那，艾拉身上的光芒也如同燃尽的蜡烛，骤然熄灭。
“噗通。”
一声轻响。
艾拉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布偶，软软地向前倒去。冰蓝色的长发散落在纤尘不染的银灰色地面上，如同铺开了一幅破碎的月光画卷。她的脸色灰败到了极点，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开这具透支殆尽的躯壳。那三粒按在她胸口的种子，光芒彻底黯淡，如同普通的石子。
“神女！”李贵第一个扑了上去，颤抖着双手，却不敢触碰，只能跪在艾拉身边，发出悲怆的哭喊。
“快！快扶住她！”老张也冲了过来，脱下自己那件同样破烂、但相对厚实的外衣，手忙脚乱地想给艾拉盖上，又怕亵渎了神明。
王婶挣扎着爬过来，看着艾拉灰败透明的脸，泪水汹涌而出：“都是为了救使者…都是为了救我们…”
小石头挣脱了李贵，小小的身体挤到最前面。他看着地上那个比画里仙女还要好看、此刻却像破碎瓷娃娃般的姐姐，纯净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伸出自己那双刚刚被李贵用雪擦洗过、依旧带着冻疮的小手，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艾拉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一缕冰蓝色的发梢。那触感冰凉柔滑，像最上等的丝绸。
“姐姐…”小石头带着哭腔，小声地、怯怯地呼唤。
人群围拢过来，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极致的震撼，深沉的悲伤，还有那劫后余生中混杂的、对眼前这非人存在牺牲的茫然无措与发自灵魂的敬畏。
就在这时。
“哼…装神弄鬼…”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怨毒和恐惧的冷哼，从人群最后传来。
是赵西！
他捂着依旧剧痛的手腕，缩在巨大的、如同某种昆虫甲壳的骸骨阴影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艾拉，又看看那台光芒稳定下来、却依旧隔绝着林动的治疗舱，再看看周围那些沉浸在悲伤与敬畏中的流民，眼中闪过一丝歹毒的光芒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机会！
唯一的生路就在那个被怪物堵住的洞口方向！现在那蓝发“妖怪”倒了，那柴刀娘们困在“棺材”里生死不知，官兵虽然被雪埋了，但外面肯定还有路！留在这里，迟早被这些骸骨的主人或者更可怕的怪物吃掉！或者被那柴刀娘们醒来清算！
他悄悄挪动身体，借着巨大骸骨的掩护，一点点向山洞入口的方向——那扇隔绝了雪崩、布满蓝色纹路的厚重金属门——挪去。他要去探路！要去寻找生天！老三和老五还在地上呻吟，但此刻他顾不上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远处的门和近处的流民身上，却没注意到，自己脚下踩碎了一小块锈蚀的金属碎片。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在这片被悲伤和敬畏笼罩的寂静中，却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声异响吸引，齐刷刷地投向骸骨阴影下的赵西！
李贵的眼睛瞬间红了！悲伤瞬间转化为暴怒！“赵西！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想干什么？！”
老张也猛地站起，握紧了拳头：“拦住他！他想跑！”
赵西脸色剧变！行迹败露！他再顾不得隐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骸骨后窜出，拔腿就向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冲去！脸上带着狗急跳墙的狰狞！
“滚开！挡我者死！”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刚刚凝聚的悲伤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叛和混乱彻底撕裂！李贵、老张和几个反应过来的青壮怒吼着扑上去阻拦！赵西挥舞着那只没受伤的手臂，状若疯虎！推搡、怒骂、拳脚相加！场面一片混乱！
“都住手！”
一声嘶哑、冰冷、却带着撕裂混乱力量的断喝骤然响起！
不是来自治疗舱。
也不是来自地上的艾拉。
声音来自山洞深处，那片盘绕如巨树根系的巨大金属结构阴影中。
伴随着那声音，两点凝固岩浆般的猩红光芒，如同深渊睁开的眼睛，无声无息地在阴影中亮起。冰冷、沉重、带着金属摩擦呻吟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光滑的银灰色地面上，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铁棺09！
那残破的、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巨大金属棺椁，拖着沉重的、布满裂痕和冰碴的身躯，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右臂齐肩消失的断口处，暗红的能量弧光如同垂死的余烬，微弱地闪烁着。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金属骨架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能量过载的嗡鸣。它那沉重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岳，带着无可匹敌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向混乱的人群，走向那个试图逃跑的背叛者。
赵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所有的疯狂和狰狞瞬间被极致的、如同首面地狱恶鬼般的恐惧所取代！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金属巨影，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透，一股腥臊味弥漫开来。
混乱，瞬间冻结。
铁棺09沉重的身躯停在人群与赵西之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冰冷地扫过在地、抖如筛糠的赵西，又扫过愤怒的李贵、警惕的老张、惊魂未定的王婶，以及所有在骸骨阴影下、脸上交织着恐惧、敬畏、茫然和一丝微弱期盼的流民。
最后，猩红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气息奄奄的艾拉身上，微微一顿。
冰冷的金属胸膛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低沉、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它没有攻击任何人。
沉重的金属头颅缓缓抬起，猩红的目光投向这片巨大空间穹顶的深处，投向那些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如同血管般延伸在金属结构中的能量回路。
【暖地核心能量回路（局部）：检测到微弱残余能量波动。可尝试引导…】
【目标：维持生命维持舱最低功率运行（林动），为播种者（艾拉）提供基础生命环境（温度/空气）。】
【执行…】
一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蓝色能量流，如同垂死的萤火，艰难地从中央金属巨柱的某个节点溢出，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着，分作两股。
一股，如同涓涓细流，注入林动所在的生命维持舱。舱体表面闪烁的指示灯稳定了些许。
另一股，则如同无形的暖风，温柔地包裹住地上昏迷的艾拉，驱散着她身边的寒意。
做完这一切，铁棺09那残破的身躯似乎更加沉重了。它缓缓转动身躯，不再看任何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向山洞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角落。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的呻吟和能量的嗡鸣，如同走向自己最后的墓穴。
最终，它在巨大的金属结构投下的阴影最深处停了下来。沉重的身躯缓缓凝固，如同化作了另一尊冰冷的骸骨。只有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黑暗中微弱地、顽强地闪烁着，无声地守护着这片刚刚播下脆弱薪火的死寂之地。
山洞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生命维持舱低沉的嗡鸣，和那黑暗中微弱闪烁的猩红光芒，如同这片冰冷遗迹中，两颗顽强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