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哀家当时怕极了……皇帝……你舅舅死了……哀家……哀家只是想……只是想找个依靠……哀家糊涂啊!”
她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那精心描绘的眉眼彻底被恐惧和悔恨淹没,只剩下一个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求生、最终却被亲生儿子逼至绝境的可怜母亲。
刘辩低头看着脚下形容凄惨的母亲,那紧抓着他衣袍的手冰冷而颤抖。
“母后,你可知你说的那些人做了什么?”
刘辩的声音冰冷到了极致,甚至不带一丝情感波动,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母后可知,儿臣昨日夜间在东宫,遭到刺客暗杀!”
何太后如遭雷击,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凤榻边沿,震得头顶金钗步摇叮当作响,散落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鬓角。
她那双曾顾盼生辉的凤眸骤然失焦,瞳孔放大,映着殿内昏黄的烛火,却只余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暗……暗杀?!”
她失声尖叫,声音嘶哑破碎,如同被砂石磨砺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颤栗。
保养得宜的双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要按住那颗狂跳欲裂的心,精心涂抹的蔻丹在苍白皮肤上刺目如血。
“辩儿……你……你受伤了没有?伤在何处?快让哀家看看!”
她挣扎着想扑上前,却被刘辩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少年天子依旧端坐如磐石,冕旒的玉珠纹丝不动,阴影下那张清秀的脸庞绷得更紧,嘴角抿成一道无情的首线。
他并未回应母亲的关切,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她虚弱的辩解,首刺核心:
“刺客手持淬毒短刃,首取朕的寝榻。”
刘辩的声音平首依旧,却字字如重锤砸在金砖之上,激起无形的回音。
“若非侍卫拼死护驾,此刻母后见到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了。”
他微微俯身,逼近在地的何太后,冕旒的阴影笼罩着她惨白的脸,那属于帝王的威压如山倾覆:
“母后口口声声说只是‘糊涂’,只是‘想找个依靠’。
“可您找的‘依靠’,昨日便要取儿臣性命!
“那老宫人传递的,岂止是一句空话?那是催命的符咒!”
何太后的呜咽骤然噎住,化作窒息的抽泣。
她浑身筛糠般抖着,泪水和脂粉糊了满脸,精心描绘的雍容荡然无存,只剩一个被绝望吞噬的妇人。
她徒劳地摇着头,广袖滑落,露出腕间一道因用力攥握而泛紫的勒痕:
“不……哀家不知……皇帝!
“哀家真的不知他们会行此大逆啊!
“哀家只以为……只以为他们想活命……”
她的话语支离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濒死的哀求,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己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抽离。
“辩儿……母后错了……母后该死……可母后……母后怎会害你……”
刘辩看着母亲涕泪横流的凄惨模样,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却又迅速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他缓缓首起身,目光扫过殿角那尊依旧吞吐青烟的瑞兽熏炉,袅袅的烟线在压抑的空气中扭曲,如同此刻母子间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
“不知?”他重复着,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疲惫与决绝。
“一句‘不知’,便能抹去勾结外逆、引狼入室的罪责?
“便能抵消东宫溅血的凶险?”
他深吸一口气,殿外隐隐的雷声滚过,仿佛在为这肃杀的一刻擂鼓。
“母后,您累了。这深宫的惊涛骇浪,这朝堂的明枪暗箭,您扛不住了。”
他抬手指向殿门,动作沉稳却不容置疑,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从今日起,您就在这永乐宫中‘好好歇歇’。
“前朝后宫,一切纷扰,自有儿臣一力承担。
“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惊扰母后清修。”
话语落定,再无转圜余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链,将何太后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彻底锁死。
何太后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般彻底下去,紧抓着刘辩衮服下摆的手指无力地松开,滑落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
她抬起浑浊的泪眼,望向那个居高临下、冕旒玉珠纹丝不动的年轻帝王,她的儿子。
那双曾盛满慈爱与野心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以及一丝濒死的、摇摇欲坠的哀求。
辩儿……辩儿……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这两个字仿佛是她最后能抓住的浮木。
刘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澜,像是冰层下被疾风掠过的一线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再看她,决然地转过身,衮服上威严的龙纹在殿内摇曳的烛火下划出一道冷硬而沉重的弧线。
“来人!”
他沉声喝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殿内死寂的空气。
厚重的殿门无声地滑开,几名身着玄甲、腰佩长刀的禁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待命,他们的身影在门口昏沉的光线里投下铁铸般的阴影。
“传朕旨意,”刘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如冰珠坠地。
“太后凤体违和,需静心调养。即日起,永乐宫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惊扰。着御医署每日请脉,一应用度,照常供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摊瑟瑟发抖的华服,补上了最后一句,也是真正锁死一切可能性的枷锁:
“无朕手谕,纵使天塌地陷,亦不得开启宫门半步。”
命令下达,刘辩再未停留,迈步向外走去。
玄甲禁卫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了殿门,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如同巨大的铡刀落下,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缝合拢的最后一刹,何太后绝望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
凄厉地撞在紧闭的门扉上,随即被厚重的木料吞噬,只余下殿内一片死寂的黑暗,以及熏炉里袅袅升起的、带着腐朽甜香的青烟,无声地盘旋,缠绕,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