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盛世微澜,暗涌潜流

2025-08-20 5939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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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纷纷扬扬的雪花再次光临咸阳,将这座崭新的帝都温柔地包裹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然而,这严寒与静谧之下,帝国的庞大身躯并未完全沉睡。驰道上,驿站的车马依旧顶着风雪奔驰,传递着关乎边关粮秣、工坊调度、商税汇算的紧要文书;各地的官仓武库前,轮值的兵卒呵着白气,警惕地巡视着;水火巡防的吏员踩着厚厚的积雪,穿梭于里坊之间,确保着年节的安全。一切都在一种井然有序的节奏中,比平日慢了几分,却绝未停滞。

皇帝陛下亲口承诺的“加班费”,如同一剂强效的暖流,驱散了严寒带来的惰性。那些坚守岗位的吏员、匠人、兵卒,心中都揣着一份沉甸甸的盼头。年节期间的辛劳,顿时化作了对年后钱袋丰盈的热切期待。

沛县,泗水亭驿站。

寒风卷着雪沫,拍打着驿站简陋的门窗。室内,炉火烧得正旺,驱散着侵入的寒意。刘邦裹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正伏在案上,借着油灯的光亮,一丝不苟地誊写着过往驿传文书的副本。他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力求工整清晰,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案头,己整齐地摞起了厚厚一叠抄写好的文书。

“哟呵!沛公今日这是转了性了?”粗豪的嗓门响起,樊哙掀开厚重的门帘,带着一股寒气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他身后跟着萧何、曹参、夏侯婴等人。樊哙几步凑到案前,看着刘邦那副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啧啧称奇,“俺樊哙认识你刘季这么多年,打架斗鸡掏鸟窝你在行,这伏案写字…还写得这般端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不是惦记着陛下的‘加班费’,想多捞几贯钱买酒喝?”

刘邦头也不抬,笔下不停,嘴里却嘿嘿一笑:“你懂个屁!这加班费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陛下金口玉言,童叟无欺!多干一天,抵得上往日好几天!再说了,”他终于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年后开春,咱哥几个可都是要去咸阳参加春闱的!盘缠路费、到了帝都的花销,哪一样不要钱?虽然沿途陛下给准备了,但是想吃的好点不得自己花钱么?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这叫未雨绸缪!”

曹参闻言抚掌笑道:“刘亭长此言有理!陛下新政,恩泽遍及我等微末小吏,这加班费实乃体恤下情。我等既得此机遇,自当勤勉。”

萧何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刘邦誊写的那叠文书,字迹虽算不得上乘,却清晰整齐,足见用心:“刘兄勤勉,为赴春闱积攒资财,亦是务实之举。我等亦当如此。”

“好了好了!”刘邦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脸上又露出那副惯有的惫懒笑容,“今日活儿干得差不多了!老樊,酒呢?哥几个难得齐聚,又值年关,正好商议商议这春闱之事!去你家,你那狗肉铺子,香!”

“哈哈,就等你这句话!”樊哙大笑着晃了晃酒葫芦,“走走走!肉管够,酒管饱!”

一行人冒着风雪,来到樊哙那弥漫着浓郁肉香的小铺。炉火正旺,一大锅炖得酥烂的狗肉咕嘟作响,热气腾腾。众人围坐,几碗劣酒下肚,寒气尽去,气氛也热烈起来。

话题自然离不开即将到来的春闱和那位改变了他们命运的皇帝。

“陛下真乃神人也!”夏侯婴灌了一口酒,脸膛通红,语气充满敬仰,“想当初,咱们这些人,不过乡野小吏、屠狗贩夫,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如今呢?好几人,郡试过了,有了功名,能去帝都参加春闱!若能再进一步,便是鱼跃龙门!这前程,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啊!”

“是啊!”曹参感慨道,“徭役轻了,赋税减了,官仓丰盈,市面繁荣。那水泥驰道修到了家门口,听说以后还要通天下!陛下带来的,岂止是前程,是实实在在的好日子!”

樊哙抓起一大块狗肉,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俺樊哙就认准了,跟着陛下干,没错!这狗肉,这酒,还有这盼头,都是陛下给的!”

刘邦端起酒碗,脸上的玩世不恭褪去,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哥几个!咱们能聚在这里喝酒吃肉,能有机会去咸阳搏个前程,能过上有盼头的日子,全赖陛下天恩浩荡!来!”他站起身,高高举起酒碗,声音洪亮,“咱们一起,遥敬咸阳宫里的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祝咱大秦,江山永固,万世太平!”

“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祝大秦江山永固,万世太平!”众人齐刷刷站起,神情肃穆而激动,碗中的劣酒仿佛也化作了琼浆玉液,随着他们真挚的呼喊,一同泼洒向寒冷的夜空,带着沛县一群微末小吏最朴素的感激与忠诚。

千里之外的咸阳,李斯府邸。

精致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李斯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舒适的深衣,坐在铺着厚厚熊皮的软榻上。面前的紫檀小几上,摆放着宫中赏赐的御酒、精米、新纸铅笔,还有一口锃亮的精铁锅。他看着这些,又看看坐在下首、同样风尘仆仆赶回咸阳过年的儿子李由,心中百感交集。

窗外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屋内却是一片温馨的宁静。

“父亲…”李由看着父亲有些出神的面容,轻声唤道。

李斯回过神,端起温热的玉杯,抿了一口御酒,醇厚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梦幻的神情。

“由儿啊,”李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半年…为父常常午夜梦回,惊出一身冷汗。总觉得…这不过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大梦。”

他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着那光滑冰冷的精铁锅沿,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扶苏公子…不,是皇帝陛下登基那日,为父跪在麒麟殿上,心中所想,唯有一死以谢先帝,只盼能保我李氏一族血脉不绝…谁曾想,谁曾想…”

李斯的喉头有些哽咽:“陛下非但未降罪,反而委以重任!中书令…位极人臣!推行新政,虽有波折,陛下却始终信任有加。这岁赐…这精铁锅,更是陛下将我等视为开创盛世股肱的信物!此等恩遇,古之明君,亦不过如此!看到如今之大秦,我大秦历代先王与先帝定当瞑目。”

李由也是心潮澎湃,他刚从陇西任上归来,亲身经历了新政在地方的推行与巨变,感触更深:“父亲所言极是!儿在陇西,亲眼所见,新式农具推广,田赋虽减半,官仓却前所未有地丰盈!驰道贯通,商旅如织,市税大增!百姓脸上有光,官吏做事有劲!陛下…真乃不世出的圣主!若非陛下,我父子焉有今日?能同享天伦,共度新年,坐享高官厚禄…这一切,皆拜陛下所赐!”

父子二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深深的感激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归属感。

“由儿,”李斯的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严厉,“陛下待我李氏,恩同再造!此恩此德,李氏一门,当以死相报!为父老了,这把骨头还能为陛下、为大秦再拼几年。你正值壮年,前途无量,更要谨记!勤勉政事,廉洁奉公,绝不可有半分懈怠,半分私心!凡陛下之命,即为李氏竭尽全力之方向!凡有损大秦社稷者,即为李氏不共戴天之敌!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李由猛地站起身,对着父亲,更对着咸阳宫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斩钉截铁:“儿谨记父亲教诲!此生此世,必效忠陛下,效忠大秦,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斯欣慰地点点头,脸上露出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再次端起酒杯:“好!好!不愧是我李斯的儿子!来,你我父子,共饮此杯!敬陛下!敬大秦!”

“敬陛下!敬大秦!”两只玉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敲定了李氏一族未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命运走向。

咸阳城的大街小巷,年节的气氛己浓得化不开。

得益于帝都的便利和皇帝陛下对工坊新事物的鼓励推广,一些新奇而美味的烹饪方式,如同春风般,迅速吹入了千家万户。

精铁锅那黝黑厚重的身影,出现在越来越多官员和富户的庖厨之中。有了它,热油快炒这种前所未有的烹饪方式变得可行。韭菜炒蛋的鲜香、爆炒腰花的嫩滑、葱爆羊肉的浓郁……各种以前只能炖煮的食材,在猛火与热油的催化下,焕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全新滋味。即便是寻常百姓家,得益于工坊量产、价格相对低廉的精铁锅普及,也舍得用一点油脂,煎几个麦饼,炸些面果子,那滋滋作响的油香和焦香,混合着肉铺里飘出的卤煮香气、蒸笼里透出的米面甜香,交织成咸阳城冬日里最温暖的市井交响。

“听说了吗?宫里的庖厨令高要大人,弄出了个叫‘火锅’的玩意儿!陛下在宫中宴请重臣都吃这个呢!”东市一间食肆里,有人神秘兮兮地分享着听来的消息。

“火锅?啥玩意儿?”旁人好奇追问。

“就是中间烧炭火,架个铜锅,汤水滚着,自己夹着肉啊菜啊往里涮!想吃什么涮什么,又热乎又新鲜!”那人比划着,引得周围一片啧啧称奇。

“陛下真是…总能弄出些新鲜的好东西!”一个老者捋着胡须,满脸感叹,“看看咱们现在,顿顿能见点荤腥,娃儿们脸上有肉了,身上有新衣穿了,这日子…有奔头啊!”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接口道,手里还拎着刚买的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这精铁锅,好用!煎炒烹炸都行!以前哪敢想?都是托陛下的福!要不是陛下弄出这新铁锅,又让工坊大量造,咱平头百姓哪用得起?”

“敬陛下!”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食肆里许多人都笑着举起了手中的粗陶碗,以水或劣酒代酒,朝着皇宫的方向,表达着最朴素的感激。

“敬陛下!”应和声此起彼伏,暖意融融的食肆里,充满了对当下富足和对未来希望的满足笑容。这笑容,比炉火更暖,比美食更香。

同样的暖流,并非只在帝都涌动。

在北疆苦寒的九原军营,戍边的将士们分到了加倍的御寒衣物和丰厚的年节酒肉。王贲将军亲自将一坛御酒倒入士卒的碗中:“弟兄们!陛下惦记着咱们!这酒肉,是陛下从牙缝里省出来犒赏我北疆健儿的!喝了陛下的酒,更要用命守好我大秦的边关!让那些匈奴崽子看看,我大秦锐士,吃饱穿暖,刀锋更利!”

“陛下万岁!大秦万年!”震天的吼声冲破风雪,豪迈而忠诚。

在巴蜀富庶的锦官城,新修的水泥官道旁,农人们围在刚领到的曲辕犁和龙骨翻车旁,喜笑颜开地议论着开春后的耕种。

“有了这宝贝,开春那几亩坡地,再也不愁了!”

“是啊,陛下真是活菩萨,给咱们送来这等省力的神物!”

“得好好干,多打粮食,才对得起陛下的恩德!”

在东海之滨的琅琊港口,满载着海盐、鱼获的船只正在卸货,商税吏员手脚麻利地清点着,脸上也带着笑容。港口税吏张二狗对同伴感慨:“搁以前,咱们这些小吏,年节谁管你死活?如今倒好,陛下不但发岁赐,留守轮值还有‘加班费’拿!这日子,真他娘的有滋味!”

相似的场景,在帝国辽阔疆域的无数个角落上演着。从边关到腹地,从城市到乡村,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带给他们富足与希望的皇帝的感激,以及对脚下这片名为“大秦”的土地的归属感,如同地底奔涌的暖流,在严寒的岁末,悄然融化着往昔的隔阂与冰冷,凝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认同”的力量。

然而,并非所有的角落,都沐浴在这新年的暖阳之下。

在帝国一些不为人知的深宅大院、隐秘庄园里,年节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和复杂。这里是六国遗族和旧日勋贵最后的堡垒。

赵地,邯郸旧城附近的一处庄园。

昔日显赫的赵国公族后裔赵歇,独自坐在暖阁里,面前温着一壶酒,却没什么心思喝。他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长长叹了口气:“复国…复国…谈何容易啊。”他端起酒杯,又放下,声音低沉,“始皇帝在时,尚能凭借积威压服西方。如今这位新帝…手段更胜其父!减赋税,兴工商,筑驰道,练精兵…民心所向,根基己成。更别提那骊山传出的…惊雷之声…此等威势,非人力可抗了。”他摇了摇头,眼中最后一丝不甘的火苗也熄灭了,“罢了…罢了…做个富家翁,安稳度日,未必不是福气。传话下去,约束族人,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

齐地,临淄故城。

曾经的齐国田氏宗老田儋,正召集族中几位年轻才俊议事。他指着桌上几份誊抄的《科举令》,语气严肃:“都看看!陛下新政,求贤若渴!科举取士,不问出身,唯才是举!此乃我田氏子弟重振门楣之良机!与其抱着旧日荣光枯坐待毙,不如顺应时势,投身其中!族中凡适龄子弟,年节后,皆需用心攻读,准备参加以后的郡试、春闱!若能入朝为官,光耀门楣,亦是另一种‘复我田氏之业’!”

几个年轻人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纷纷应诺。一种将家族未来融入帝国新秩序的隐秘转向,正在这古老的宗祠内悄然发生。

而在遥远的吴中,一处临水的隐秘大宅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厅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沉郁的阴霾。项梁披散着头发,面容憔悴,面前的案几上杯盘狼藉,空酒坛倒了好几个。他双目赤红,死死攥着一个空酒杯,指节捏得发白,口中反复喃喃,声音嘶哑而充满怨毒:

“亡秦…亡秦…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熊心尚在…项氏子弟…岂能甘为秦奴!暴秦…夺我宗庙,毁我社稷…此仇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他猛地将空酒杯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恨都发泄出来。

然而,在这充斥着酒气与怨怼的厅堂角落,一个异常高大魁梧、面容刚毅的年轻人——项羽,却沉默地抱臂而立。他深邃的目光越过狂躁的叔父,投向窗外被雪色映亮的庭院。那里,几株寒梅傲然绽放,幽香隐隐传来。

叔父那充满仇恨的嘶吼,在他耳中,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遥远和…空洞。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数月来在吴中乃至更远地方游历时的见闻:新修的水泥官道上,商旅络绎不绝,面带笑容;市集里,货物堆积如山,穿着新棉袄的百姓在精心挑选年货;乡间田野,虽然冬日萧瑟,却能看见崭新的曲辕犁靠在农舍墙边,等待着开春的劳作…甚至,他曾在酒肆里,听到几个明显带着楚地口音的老农,一边喝着温热的米酒,一边感慨着:“今年缴的税,比往年少了快一半!官仓还借了新式犁头给咱们…这秦…这陛下,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坏?”

那些朴实的、带着满足笑容的脸庞,与眼前叔父那被仇恨扭曲的面容,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此刻的他内心很复杂,他甚至不敢告诉叔父,他参加了郡试,节后便要准备去咸阳参加春闱......

“复国…”项羽的眉头深深锁起,心中不止一次对这个从小被灌输的、至高无上的目标,产生强烈的质疑和动摇。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早己倾覆的“楚国”,真的值得让这片土地上刚刚开始安居乐业的百姓,再次陷入无休止的战火与流离吗?这位如同神魔般、一手缔造出眼前这前所未有之强盛气象的秦帝扶苏…真的能用“暴秦”二字概括吗?

他觉得,叔父口中那斩钉截铁的“亡秦必楚”,听起来是如此的…荒谬。一种迷茫和沉重,压在了这位历史上的“西楚霸王”的心头,比这冬日的寒夜,更加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