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子无悔

2025-08-20 3102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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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天光未明,太和殿前的青石板上凝着薄霜,檐角铜铃在寒风中轻晃,发出几声断续的嗡鸣。

殿内鸦雀无声,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肃杀之气如铁幕垂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昭之立于丹陛之下,绯色官袍在微光中泛着冷调的暗金,袍角云纹如刀刻般分明。

他手捧名册,声音清冷如石落深井,字字清晰:“启禀陛下,臣奉旨核查禁军宿卫名录,三月十五西角门当值郎将李德顺,卯时三刻至巳时一刻,名在人不在,擅离职守一个半时辰。”

话音落下,殿内死寂。唯有殿外风卷幡旗,猎猎作响,像一把钝刀在磨。

皇帝赵恒目光骤然锐利,鹰隼般锁住顾昭之。龙袍广袖微动,似有雷霆将出。

顾昭之不动声色,指尖轻叩名册边缘,继续道:“另查得,李德顺之子在京豪赌欠债,三月十六日,由大理寺卿李铭府中管家代偿白银三千两。臣疑其擅离职守,与李铭钱权交易、谋害朝臣一案,脱不得干系。”

“血口喷人!”李铭一党哗然出列,衣袍摩擦声窸窣作响,“区区三千两,岂能攀扯谋逆?”

“够了。”赵恒一声低喝,群臣噤若寒蝉。他盯着跪地发抖的李德顺,声音如冰锥刺骨:“李德顺,顾昭之所言,可属实?”

李德顺额抵金砖,汗如雨下,牙关打战,半个字也吐不出。

“好,好得很!”赵恒怒极反笑,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震得玉玺微颤,“传旨!李德顺打入天牢,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李铭旧案,重审!”

雷霆之威,无人敢应。殿外乌云翻涌,一道闷雷滚过天际。

顾昭之垂眸,掩去眼底寒光。指尖在名册上轻轻一叩,如落定一子。

这盘棋,他已落子无悔。

当夜,沈府书房烛火摇曳,灯芯爆开一声轻响,墙上人影扭曲如鬼。

周延压低声音,满脸惊惶:“沈兄,顾昭之竟真查到李德顺!那老东西若在牢里扛不住,把西角门调兵之事抖出来,你我两家,全得覆灭!”

沈砚端坐案后,指尖玉扳指,触感冰凉。烛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唯眼底阴鸷如蛇信吞吐。

“他不会说。”沈砚缓缓开口。

“为何?”

“死人,说不出话。”他抬眼,眸光森冷,“明日是顾家祭日,顾昭之要去青崖道祭扫旧祠。地势险峻,最适合送他上路。”

他抽出一张弓弩图样推过去:“你回营调五十精锐弓手,埋伏两侧。用兵部制式箭,但抹去标记。一击毙命,事后推给山匪劫驾。”

周延盯着图样,手心冒汗:“这可是刺杀命官,若败露……”

“败露?”沈砚冷笑,声音低哑,“顾昭之已是强弩之末。他一死,李德顺证词成孤证,案子翻不了。富贵险中求,你懂不懂?”

周延咬牙,抓起图样:“好!就依你!”

与此同时,顾府灯下,苏晚静坐,眉间笼着一层淡影。

崔九低声禀报:“夫人,大人明日祭扫路线已定,走青崖道。但护卫人数,减了一半。”

苏晚指尖一顿,茶面涟漪微荡。她眸光一凝。

果然。

萧砚卿早有密信:沈砚与周延往来密切,恐有异动。

如今顾昭之偏偏减护卫,分明是引蛇出洞。

可蛇要咬人,又岂会留情?

“我知道了。”她放下茶盏,声音清冷如泉,“赵管事!”

“夫人在。”

“调苏家商队三十精锐暗卫,扮作采药人,沿青崖道布防。配烟雾弹、解毒丸。无我命令,不得轻动。”

“是!”

“还有。”她打开木盒,取出两个小瓷瓶,一个透明药水,一个金创药,指尖触到瓷壁微凉,“把这些,连同纱布,藏入我马车夹层。我要随行。”

赵管事惊道:“夫人,太险了!”

苏晚目光坚定:“他肩上有旧伤,遇雨便痛入骨髓。明日有雨。”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翌日,青崖道细雨如丝,山雾缭绕。湿冷空气裹着腐叶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昭之立于残碑前,雨水顺官帽滑落,滴在“顾氏”二字上,溅起细小水花。石面斑驳,苔痕如血,他指尖拂过,触感粗粝。

他轻轻抹去雨水与青苔,动作轻柔,像在抚过亲人的脸。

崔九与十余护卫散在四周,刀柄紧握,青筋暴起。雨滴敲叶,沙沙如鼓,山谷静得诡异。

突然——

破空声撕裂雨幕!

“有埋伏!护大人!”崔九嘶吼。

话音未落,箭如黑雨,自两侧山林倾泻而下!

刀阵瞬间结成,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在雨中一闪即灭。护卫接连中箭倒地,闷哼声压抑而痛苦。

防线被撕开!

顾昭之抽剑,剑光如练,斩落数箭,水珠随剑锋飞溅。

就在此时,一支毒箭自死角射出,直取咽喉!

快如闪电,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马车帘猛地掀开,一道素白身影如惊鸿跃出!

“顾昭之!”苏晚的声音带着风声与颤意。

她扑上前,用尽全力将他撞倒在地。

两人摔进泥泞,雨水混着泥土黏在衣襟上,冰冷刺骨。

“噗嗤——”

利箭入肉,声音清晰。

顾昭之瞳孔骤缩——那支箭,本该穿喉的毒箭,此刻深深扎在苏晚左臂。鲜血迅速染透素袖,触目惊心。

“你……”他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苏晚却强撑坐起,掏出瓷瓶,将药水泼在箭镞上。

刹那,箭尾浮现出两个微小篆字——兵部造。

“果然是你们。”她冷笑,声音冷如雨水。

她猛然抬头,厉喝:“放!”

数十枚烟雾弹冲天而起,白烟瞬间弥漫山谷。弓手视野尽失,惊呼四起。

下一瞬,伪装采药人的暗卫如鬼魅杀出,刀光闪处,血花飞溅。弓手节节败退,阵脚大乱。

山巅之上,沈砚脸色铁青。他死死攥拳,指甲嵌入掌心,最终拂袖转身,隐入密林。

顾府,书房。

烛火下,顾昭之执镊为苏晚清创,手竟微微发颤。指尖触到她的血,像被烫到。

这是他第一次,为别人包扎。

血水染红一盆又一盆清水。他沉默良久,终于哑声开口:“你为何要来?”

苏晚额上沁汗,却仍挤出一笑:“你说报恩。可当初破庙里我救你,你报了吗?如今换我救你一次,算不算扯平?”

他缠纱布的手一顿,猛地抬眼。

那双常年覆冰的眸子,坚冰寸裂,微光自深处涌动。

苏晚敛去笑意,轻柔却坚定:“顾昭之,我不是你的愧疚,也不是你的负担。我是苏晚——当年破庙救你的人,现在,还想救你的人。”

他心头剧震,仿佛有什么在死寂多年的心底,轰然倒塌。

当夜,萧砚卿被召入府。

顾昭之将染血箭镞递出,眼神如刀:“兵部刺杀命官,意图谋逆。即刻查封兵部要隘,缉拿周源、周延父子!”

“是!”

他又唤崔九:“拿这份顾家血书副本,联络旧部,联名上奏。天亮前,我要它出现在陛下案头。”

“遵命!”

众人退下,书房重归寂静。

顾昭之走到窗前,望向苏晚房中那盏温暖灯火。

他想起她的话:“如果你怕黑,那我们就一起把灯点亮。”

他低声呢喃,像在许诺:“你说要一起亮灯……那我,便不能再熄了。”

城东沈府,火盆熊熊。

沈砚将信件凭证一张张投入火中。纸页卷曲焦黑,腾起刺鼻黑烟。

火光映在他脸上,扭曲如鬼。

“苏晚……苏晚……”他喃喃,声音淬毒,“你不该插手。这局棋,我才是执子的人。”

京城夜风更冷,夹着血腥与阴谋,吹遍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