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冷。
林溪身上的衣服也一层一层地加厚,最后被林聿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粽子,头上戴着毛线帽,脖子上围着厚围巾,手上是连指手套,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她家那条叫小兵的小白狗,也被周姨套上了一件毛茸茸的带帽卫衣,正趴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跟衣服后面的两个小毛球较劲。
上校,那只英武的公鸡,则找到了新的鸡生价值——孵蛋。
这是林溪偶然发现的。
起初是周姨在厨房准备磕鸡蛋,上校就跟疯了一样,满屋子乱飞乱叫,扑腾得鸡毛掉了一地。
林溪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从冰箱里拿了个鸡蛋放在它旁边。
世界瞬间安静了。
上校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翅膀把那颗蛋拨到自己身下,然后就卧在鸡窝里,进入了一种神圣的孵化状态。
从此,林溪每天都会趁它不注意,从它孵的那堆鸡蛋里偷偷拿走一个,煮熟了给小兵加餐,然后再放一个。
上校的蛋越孵越多,却从未察觉自己的“孩子”从来不是同一堆。
虽然是只公鸡,但它确实有颗慈母心。
转眼,冬至到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清晨拉开窗帘,外面己经是一片银白。细碎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给整个世界都裹上了一层安静的素衣。
小兵在院子里撒欢,西只小短腿在雪地里扑腾,时不时把脑袋埋进雪里,再猛地抬起来,甩得雪沫西溅。
屋里传来林母的呼喊:“小溪,进来吃饺子了!”
“来了!”林溪应了一声,又冲院子里喊,“小兵,回家!”
小狗听到召唤,摇着尾巴颠颠地跑了过来,抖落一身雪水。
林溪推开门,一股夹杂着食物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
客厅里,林聿正挽着衬衫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把一盘盘刚出锅的饺子从厨房里端出来。热气氤氲,模糊了他一向冷冽的轮廓。
林父跟在后面,手里端着醋碟和蒜泥。
林母则在餐桌旁摆放碗筷,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家人围着桌子,忙碌而温馨。
林溪站在玄关,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还记得自己刚穿过来那年的冬至。
同样是下着雪,空旷冷清的房子里,只有她和林聿两个人。
他们叫了外卖,一份饺子,一份汤。两个人坐在巨大的餐桌两端,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没有交谈,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那时的林聿,还远不像现在这样有人情味。
那时的她,也还沉浸在无法挣脱的往日阴影里。
“发什么呆?”林聿把最后一盘饺子放下,走到她身边,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快去洗手。”
林溪回过神,咧开嘴笑了一下。
她脱掉外套,跑到水池边,仔细地洗干净手。
餐桌上,林母己经给她盛好了一碗,冒着尖儿的饺子,白白胖胖,挤在一起,可爱极了。
“尝尝妈妈包的,白菜猪肉馅。”
林父也夹了一个蘸了醋的饺子,放进她碗里,“这个是爸爸调的馅,三鲜的。”
林聿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碗里的两个虾仁饺子,拨到了林溪的碗里。
林溪低头,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饺子,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夹起一个,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
汤汁在嘴里爆开,鲜美无比。
林溪低着头都能感受到林母那热切的目光。
这其乐融融的场面,美好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
太完美了。
完美得……有点假。
林溪夹起一个饺子,默默地想。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总让人心里发毛。
果然,煞风景的东西从不迟到。
“叮铃铃——”
客厅的座机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温馨的氛围。
林母起身去接。
“喂,你好,找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林溪也听得清清楚楚。
“阿姨好!我找林溪!我是凌彻!”
林溪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林母显然被这洪亮的嗓门震得愣了一下,她把话筒拿远了些,看了一眼饭桌上的林溪。
“哦,是小彻啊,你等等。”
林母把话筒递过来,“小溪,找你的。”
林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瞥了一眼电话,又看了一眼林溪,没出声,但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下去。
林溪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接过话筒。
“喂?”
“林溪!你家饺子什么馅的?我奶奶包了苦瓜的,难吃死了!超级咸!”凌彻的声音跟机关枪似的,“我跟你说,我突然有个完美的计划!等我们六年级毕业旅行就去海岛怎么样?我爸在那边有艘小游艇!”
他完全不需要林溪的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
“到时候把周北南他们都带上!还有小兵!那、那个上校你愿意带就带,当然我不是怕它,主要是一只鸡它要是晕船怎么办。”
“小爷我也是替它考虑。”
林溪把话筒拿远了一点,敷衍地“嗯”了两声。
“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年考完试就出发!挂了!”
电话被“啪”的一声挂断。
林溪把话筒放回去,感觉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她走回餐桌,林父笑呵呵地问:“是同学吗?听上去很活泼啊。”
“嗯,同学。”林溪含糊地应着。
与此同时,陆家。
装修奢华的餐厅里,气氛却有些冷清。
陆母敲了敲一间紧闭的房门。
“阮阮,快出来吃饭啦!妈妈包了你最喜欢的蟹黄馅哦。”
门里传来女孩闷闷的声音:“好的,妈妈我等会就过去。”
又是“等会”。
陆母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饭桌旁坐下。
对面的陆父正乐呵呵地看着手里的报纸,仿佛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陆父抬了抬眼镜,“阮阮又在摆弄她那块砖头了?”
“可不是嘛,”陆母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也不知道从哪个工地上搬回来的,脏兮兮的,看得跟个宝贝似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更显荒唐。
“还擦得干干净净,放在她最宝贝的那个金奖的奖杯旁边。”
一块破砖,和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并列。
怎么看怎么诡异。
陆父放下报纸,给自己倒了杯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世界了。咱们做父母的,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依靠,让她有个家回。至于她自己的路要怎么走,最终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陆母没再接话,只是看着女儿紧闭的房门,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房间里,陆阮正跪坐在地毯上。
她面前,一块灰扑扑的砖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安静地立在她最珍视的奖杯旁。
陆阮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拂过砖头粗糙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