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靠天降灵雨,不求宗门赏赐,更不寄望于哪位长老开恩赐下一枚劣质丹药。
她只信自己亲手写下的规则。
碑文密密麻麻,刻的是这七个月来她熬过多少个无眠之夜才推演出来的生存法则:凝露草三更聚露,五更收华,若遇阴云,须提前半刻以虫液点根;导气槽每三日需清理一次淤积,否则灵流倒灌,反噬经脉;雷暴前十二个时辰,必须封住主脉接口,否则整园灵机尽毁……一条条,一字字,全是血泪换来的经验。
这不是修仙功法,却比功法更致命——它让凡人也能种出灵药。
可如今,她把这一切拆解成了步骤。
“凡人修药法”——不需要灵根,不需要天赋,只要你肯听、肯记、肯做,就能在石头缝里种出生机。
她将第一份摘要交给周妙音时,这个原本只敢低头走路的外门女修,手指都在发抖。
“你不怕我泄露?”周妙音问。
苏晚摇头:“怕,但我更怕没人传。”
她要的不是忠诚,是火种。一点火星,丢进干草堆,迟早燎原。
周妙音连夜用特制药汁在符纸背面写下药典精要。
那字迹隐于符纹之间,肉眼难辨,唯有以灵识轻扫,才能读出内容。
她称其为“隐纹符”。
林小芽负责分发。
她每日送食到外门杂役区,趁着递篮子的瞬间,悄悄塞进几张符纸。
没人察觉,只当她是心善多给了一块饼。
三日后,消息如细流渗入岩层。
东区柴房后,一名杂役在墙角试种凝露草,竟真的在第七夜凝出一滴淡青露珠;南坡洗衣池边,一个瘸腿少年按图索骥培育土萤虫,夜里竟引来三只自发环绕其地的灵萤;就连最贫瘠的西崖石缝,也有人用碎陶片围出小圃,照着“三培法”轮替培土、养菌、歇地。
失败的更多。
有人误判时辰,虫液反噬烧死了幼苗;有人贪快多引地脉,导致局部塌陷;还有人根本看不懂符文,照着乱来,白白浪费材料。
但失败不要紧。
要紧的是——有人开始相信:苏晚能做到的,他们也能。
这种信念,比灵力更危险。
莫清尘是在第三夜察觉异样的。
青玄宗设有“灵碑监察阵”,可感知各区域灵气波动。
原本荒谷一带常年死寂,偶有波动也是短暂紊乱,从无规律。
可这几日,数据竟趋于稳定,甚至出现周期性波峰,如同某种呼吸节奏。
更诡异的是,监测灵碑上竟浮现出极其微弱的“灵性辐射”——那是只有成型聚灵阵或高阶洞天才会产生的特征。
他亲自登临荒谷外山脊,于子时潜望。
夜风穿谷,不见烈火,不闻咒语,唯有石缝间绿意悄然蔓延,细如蛛网的根系在岩层下蠕动生长。
萤虫成群,循着固定轨迹飞行,光点连缀成环,竟隐隐构成某种符阵雏形。
地下,有水流声。
不是天然溪涧,而是被人工引导后的灵脉支流,精准绕开高压区,稳稳注入谷底某处。
他瞳孔骤缩。
不是修炼。
她在建道基。
以凡人之躯,无灵根之资,竟在荒芜之地构建出一方自循环的生态灵域——这不是修仙,这是另起炉灶,另立规则!
她不是在争资源,她是在造体系。
一旦这套方法传开,外门百万杂役皆可自给自足,谁还跪着求丹药?
谁还低头听训诫?
宗门对“机缘”的垄断,将在十年内崩塌。
而最可怕的是——她才练气五层。
没有金丹,没有神通,没有靠山,却己走出一条连元婴老怪都未曾设想的路。
莫清尘缓缓闭眼,掌心捏碎一枚传讯玉符。
风中,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变数……己经成形了。”
他转身离去,袍角卷起一缕寒雾。
荒谷内,苏晚立于石碑旁,仰头望着天空。
乌云未散,但她己不再惧雨。
可她也清楚——
真正的战争,从来不是谁杀谁,而是谁,能定义“修仙”二字。
焦土之上,晨雾未散。
八道火把燃尽的痕迹如枯骨横陈,黑灰在风中卷成细絮,飘向荒谷深处。
执法弟子们早己离去,只留下一句冷硬如铁的宣判:“违令者,斩。”莫清尘站在焦土中央,玄色长袍猎猎,手中玉符泛着微弱的蓝光,映出“灵力归零”西字。
他本该松一口气。
可心头那股沉坠的寒意,却比昨夜更深。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这片被彻底焚毁的山谷——石缝焦裂,草木成灰,连地下暗流都被高温蒸得干涸。
按理说,一切该结束了。
没有灵药,没有体系,没有火种。
可为什么,他的灵识仍隐隐捕捉到一丝异常?
那不是灵力波动,而是一种……秩序的残留。
就像有人在灰烬里,种下了看不见的种子。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画面:林小芽蹲在排污渠边,指尖捧着一团黑泥,小心翼翼埋入岩缝。
动作轻得像在供奉神明。
她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那一刻,莫清尘竟觉得荒谬——一个杂役少女,竟敢在执法眼皮底下做这种事?
可荒谬之中,又藏着令他脊背发凉的逻辑。
她不是在埋泥。
她在播种。
“苏晚……”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想走到哪一步?”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荒谷东侧一块看似塌陷的岩壁后,一道暗门无声滑开。
苏晚从地下岩穴中缓步走出,指尖还沾着湿泥。
她没看焦土,也没看天边初升的朝阳。
她的目光,落在岩穴入口旁那块新凿的石碑上。
“家,不是给的,是抢的——一寸土,一滴露,都是我的道。”
字迹未干,是用灵矿粉混着萤虫血写的,暗红如血,隐隐泛着微光。
她轻轻抚过那个“家”字,指尖微颤。
不是动情,而是确认。
她的药园,从不在地上。
而在地下,在暗处,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规则缝隙里。
她不争一时之药,她争的是——谁能定义“资源”。
而真正的资源,从来不是谁赐予的灵田,而是谁能将废物变成养分,谁能把废墟变成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