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的,就是这个权力的裂缝。
当正道执念撞上宗门私利,当一个“清官”试图在腐土上种出青苗——那他的每一步,都会成为她布局的踏板。
午后,外门大堂。
陆明远召见剩余两名管事。
孙有财满头大汗,跪地喊冤:“弟子日夜操劳,不敢懈怠!粮药短缺,皆因李德海私售外宗!”
李德海怒极反笑:“你血口喷人!分明是赵元吉勾结执法堂,每月抽成三成!账本就藏在他床下暗格!”
陆明远坐在主位,冷眼看着两人互相撕咬,忽然开口:“三名管事,皆涉重罪。押入静室,三日之内若查不清去向,一并削籍,逐出山门。”
堂下死寂。
孙有财面如土色,李德海嘴唇发抖。
退堂后,陆明远独坐偏厅,烛火摇曳。
他摊开那一叠“陈情书”,一页页翻看,眉头越锁越紧。
“这些证据……太齐了。”他喃喃,“像是有人早就在等这一天。”
他指尖停在一页账册复印件上,那上面有个极小的折角,像是被人反复过。
墨迹边缘有细微晕染,像是……被水滴过。
他忽然想到什么,低声自语:“若真有底层弟子受尽欺压,递状时该是颤抖、哭诉、语无伦次……可这些材料,冷静得像一场谋杀。”
烛光映着他疲惫的双眼。
他不知道是谁在幕后,但他知道——
这局棋,己经动了。
而执棋之人,绝不会就此收手。
夜色渐深,外门灯火渐稀。
偏厅内,陆明远伏案整理文书,忽觉一阵倦意袭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正要起身吹灭烛火,却未注意到,窗外一道纤细身影悄然掠过屋檐,如猫般轻巧落地。
片刻后,一道符纸被轻轻揭开,贴于案头镇纸之下。
符无咒,无灵力波动,只印着一行极小的墨字,如蚁行细沙——
“账在柴房东壁夹层。”
夜色如墨,浸透荒谷。
风从山脊滑下,掠过枯藤与碎石,卷起几片残叶,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又悄然落地。
执事居所的烛火己暗,仅余一豆微光在窗纸上映出摇曳人影——陆明远仍伏案未眠,指尖着那叠“陈情书”,眉头深锁。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道纤细身影自外门小径疾行而来,脚步轻如落叶,呼吸敛若止水。
周妙音。
她穿着最普通的杂役灰袍,袖口磨得发白,手中托着一只粗陶茶盏,热气氤氲。
她是外门唯一敢在夜里靠近执事居所的女修——因曾是赵元吉旧仆,素有“老实本分”之名,守夜弟子只当她是送安神茶,连盘问都免了。
她穿过回廊,停在偏厅门外,轻轻叩了三下。
无人应。
她却不惊,反而松了口气,将茶盏搁于门槛外石阶,随即指尖一翻,袖中滑出一张素符。
无咒、无印、无灵力波动,寻常修士扫一眼便会忽略。
可那符纸背面,却以极细狼毫写着一行小字,墨迹干涩如蚁行沙:
“账在柴房东壁夹层,钥匙在赵元吉旧靴。”
这是苏晚的笔迹——冷静、精准、不带一丝情绪。
周妙音将符纸轻轻揭起,贴于案头镇纸之下,动作轻巧得仿佛怕惊醒一只沉睡的蝶。
她没有多看一眼屋内,转身便走,身影迅速隐入夜色。
而此刻,荒谷深处,苏晚正盘膝于石洞之中,面前摊开一张手绘的外门布局图,指尖缓缓划过“柴房”二字,唇角微扬。
她从未踏入赵元吉居所,更未见过什么账本。
但她知道,像赵元吉这种老狐狸,贪了十年,绝不会把东西藏在宗门库房或灵阵庇护之地——那反而是第一个被查的地方。
他会藏在一个“没人愿意去、却又能随时查看”的地方。
柴房,靠近后山排污渠,潮湿、肮脏、常有野犬出没,连巡夜弟子都避之不及。
而“旧靴”?
赵元吉左脚有疾,常年穿一双厚底旧鹿皮靴,从不离身。
前日他被当众斥责后,怒而脱靴砸门,此后再未取回。
——一个被愤怒抛弃的物件,最安全。
她甚至算准了时间:陆明远今日受激,明日必查;而执法堂尚未反应过来,权力真空只有一日。
这一日,便是她撬动整个外门秩序的支点。
次日午时,烈阳当空。
外门大堂前人头攒动,数百弟子围聚不散。
陆明远立于高台,手中握着一卷泛黄账册,纸页边缘焦黑,墨字密密麻麻,记录着整整三年来三大管事私分灵石、克扣口粮、虚报劳役伤亡的每一笔交易,连分成比例都清清楚楚。
“孙有财得三成,李德海二成五,赵元吉西成五,余下供奉执法堂某位‘贵人’……”陆明远声音冷如寒铁,“此册藏于柴房东壁夹层,钥匙藏于赵元吉旧靴内侧暗袋——若非有人指点,谁能想到?”
台下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喝彩!
“查得好!”
“还我兄长公道!”
“是苏晚姐姐早就在喊冤!她说过‘账不对’,可没人信她!”
有人激动落泪,有人跪地叩首,更有曾被克扣口粮的杂役高举空碗,嘶声哭喊:“我们吃的是霉米!喝的是泥水!可他们用我们的命,换灵丹妙药!”
陆明远站在高台,望着沸腾的人群,心中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抬眼望向谷口方向。
那里,一道素白衣影静静伫立,风吹动她的发丝,却吹不动她眼中的沉静。
苏晚。
那个曾被当众逐出内门、判为“体质相克、终生不得修行”的弃子。
此刻,她站在人群之外,仿佛与这场风暴无关。
可陆明远却清楚——这场风暴的中心,正是她。
她没有出手,没有发声,甚至不曾露面于大堂。
可她比任何人都更早看见了结局。
她赢的,从来不是一场审判,而是人心的走向、权力的缝隙、新官立威的迫切——她把刀递到他手里,还顺手磨了刃。
陆明远缓缓合上账册,声音沉如雷霆:“孙有财、李德海,即刻削籍,逐出山门!赵元吉,押入地牢,待进一步审讯!”
两名管事当场在地,被执法弟子拖走。
赵元吉脸色惨白,临行前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般射向谷口——
可那里,苏晚己转身离去,身影淡入山雾,宛如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