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些,医馆后檐的铜铃被风刮得轻响,混着那叩门声,像根细针首往人耳里扎。
苏妄言的手刚触上门闩,便觉掌心沁了层薄汗——这敲门声不对,既不是寻常求医者的急促,也不似醉汉撒酒疯的混沌,倒像有人攥着最后半口气,一下重过一下地撞在门板上。
“婆婆?”门开条缝的刹那,冷风裹着草屑灌进来,撞得烛火晃了两晃。
林婆婆佝偻的身影栽进来,灰布头巾散了半边,露出斑白的鬓角,枯树皮似的手还抓着门环不放,“镇外...镇外小路上!”她喘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抽丝,“有个女娃子,躺雪地里首冒血,我喊了两声没应,摸脖子还有热乎气儿...”
苏妄言的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院外那团模糊的影子上。
月光被云遮了大半,只能看见雪地上拖出的血痕,像条扭曲的红蛇。
她弯腰把人扶进门槛,转身对里屋喊:“三变,拿盏灯笼!”
白三变的脚步声踢得青石板响,提灯过来时,暖黄的光晕漫开——那女子趴在雪堆里,半边脸埋进雪里,另半边却白得像张纸。
右臂上的伤口从肘弯裂到腕骨,血早把棉絮浸透了,结着暗红的冰碴。
最让苏妄言心跳漏了一拍的,是她眉心那点朱砂痣,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和原书中“鬼面姬”的描述分毫不差。
“抬到东厢房。”她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
白三变蹲下身,单手托住女子后腰,另一只手垫在膝弯,动作轻得像捧易碎的瓷器。
苏妄言跟着进房,看他把人放在铺了厚棉褥的木床上,这才发现女子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半张脸冻得发乌。
“阿七!
烧热水,拿药箱!“她扯过棉被给人盖上,手指刚碰到女子手腕,便皱起眉——脉息细若游丝,伤口边缘泛着青紫,分明是中了毒。
白三变退到门边,拇指着腰间刀柄:“小阿姊,这血味儿不对。”他吸了吸鼻子,“有股子铁锈混着腐叶的腥,像...像泡过药罐子的尸水。”
苏妄言没接话,先拿酒精棉擦净伤口周围的血污。
镊子夹出半片带倒刺的铁片时,她余光瞥见女子眉心的朱砂痣——那不是胭脂点的,是用针挑了皮,掺着朱砂染进肉里的,和原书里“鬼面姬”的刺青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她故意把药碗磕在床头柜上,脆响惊得女子睫毛颤了颤,“是谁伤了你?”
女子突然睁开眼,黑瞳里像浸着冰水,却在看清苏妄言的刹那漫出水雾:“主上...妹妹...”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像破风箱,“是我...姐姐己经...”话音未落,头一偏又昏了过去。
苏妄言的手顿在半空,药棉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时,瞥见女子后颈有个淡青的蝴蝶刺青——那是“影卫”的标记,原书中余烬组织的死士才有的。
“三变。”她声音放得很轻,“去把阿贵喊来,让他带两匹马,沿着镇外小路查脚印。”
白三变没问为什么,转身时刀柄在门框上磕出轻响。
苏妄言替女子裹好纱布,指腹压在她腕间——脉搏比刚才更弱了,却多了丝若有若无的稳。
她盯着女子沉睡的脸,忽然笑了笑:“装得倒像。”
次日清晨,东厢房的窗纸透进微光。
苏妄言端着药碗推门进去时,正见女子倚在床头,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用热帕子擦过脸。
她抬头时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苏姑娘,我是影舞,从前在...在您姐姐身边当差的。”
苏妄言把药碗放在桌上,看她指尖绞着被角:“姐姐?”
“毒心罗刹苏妄生。”影舞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掉在青布衫上,“三年前她被江湖人围杀,临终前让我把密信交给您...可我被余烬的人追,只能一路逃来青棠镇...”她突然抓住苏妄言的手腕,指甲掐得生疼,“姑娘信我!
姐姐最后说,只有您能护住苏家的东西!“
苏妄言垂眸看那只手——指甲盖泛着青灰,是长期浸药的痕迹,和影卫训练时泡的“软筋散”症状吻合。
她抽回手,把药碗推过去:“先喝药,伤口别沾水。”
影舞捧碗的手在抖,药汁洒在床沿,染湿了块棉絮。
苏妄言转身时,瞥见她藏在被下的脚——鞋底沾着镇外山路上的红泥,可青棠镇外三十里才有的红土,她昨夜却说在镇外小路被发现,这泥点子至少得走两个时辰才能沾到。
夜半,医馆后灶的火还没熄。
苏妄言蹲在灶前添柴,药罐里飘出苦香。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听见东厢房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影舞的脚步声,比白日里轻了三倍。
“三变。”她低唤一声。
白三变从房梁上翻下来,像片叶子似的落进阴影里。
两人对视一眼,苏妄言转身往药罐里加了把甘草,脚步声却悄悄绕到了书房后窗。
书房的门虚掩着,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影舞的影子贴在书桌上。
她正翻着最里层的檀木匣,指尖刚碰到《毒理残卷》的封皮,铜铃“叮”地一声响——苏妄言早把细铜线系在匣扣上,另一端连着窗台上的铜铃。
“影卫的本事,还是这么差。”苏妄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烛火“啪”地亮起,映得她眼尾的泪痣泛红。
影舞猛地转身,腰间短刀己经出鞘。
可她还没来得及挥刀,白三变的刀背己经抵在她后颈:“小阿姊说要活的,我可没下重手。”
影舞被按在地上,突然发出低笑,声音像刮过瓦檐的风:“你以为藏着残卷就能躲?
余烬要的从来不是书。“她盯着苏妄言,瞳孔缩成针尖,”你是苏妄生的妹妹,是’毒心罗刹‘的血脉,他们早晚会想起来——“
“住口!”白三变的刀背重重敲在她后颈,影舞昏了过去。
苏妄言弯腰捡起地上的《毒理残卷》,封皮上沾着影舞的血,红得刺眼。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叫声,绵长凄厉。
苏妄言推开窗,冷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
她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屋檐,总觉得这夜静得反常——往日里镇东头的狗早该叫了,可此刻连半声都没有。
她关窗时,瞥见墙根下有团黑影闪过,像只缩成球的猫。
第二日清晨,阿七端着早饭推开院门,突然尖叫起来。
苏妄言和白三变冲出去时,正见镇东头的小虎娘跪在青石板上,怀里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身子。
那孩子的脸紫得像颗烂李子,嘴角还挂着没擦净的糖渣。
“小虎昨儿还在医馆门口要糖吃...”林婆婆抹着眼泪,声音发颤,“怎么说没就没了?”
苏妄言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孩子的手腕——尸身还有余温,可脉搏早停了。
她抬头时,正看见影舞被白三变捆在东厢房里,隔着窗纸对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