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里的茉莉被热气蒸得蜷起边缘,苏妄言望着玄机子发颤的指尖,耳尖微动——他喉结滚动的频率比半柱香前快了三倍。
幻影雾的致幻效果该发作了,可这老道竟还撑着没倒。
“大师觉得这茶,可还合口?”她歪头时发尾扫过锁骨,眼尾却绷得极紧。
铜铃在掌心转了半圈,暗纹硌得掌心生疼——这是她昨夜用熔了的铜钱重铸的,特意在铃舌里掺了半克曼陀罗粉,本想等玄机子彻底陷入幻觉时再震碎他的心神。
玄机子突然呛咳起来,茶盏磕在案几上发出脆响。
他白须下的脖颈暴起青筋,却强扯出个笑:“毒女,果然没安好心。”话音里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显然幻象己开始啃噬他的理智——方才还端方的活神仙,此刻眼白里浮起血丝,像是被恶鬼攥住了魂魄。
苏妄言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她早算到玄机子可能有抗毒手段,却没料到这老道能撑到现在。
案角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她垂眸扫过自己袖中鼓起的轮廓——那里躺着半块浸了迷心散的丝帕,是备着万一的后手。
“我只是好奇。”她拎起茶壶添茶,沸水溅在茶盏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两人的视线,“您为何偏偏挑中这些人做实验?难道‘傀儡丹’还不够完美?”
玄机子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猛地抓住桌沿,指节泛白得几乎要戳穿皮肤。
苏妄言看见他道袍下的右手在抖——那只手正攥着什么?
是护身符?
还是能解幻雾的丹药?
“傀儡丹...”老道的声音突然发虚,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还差最后一步...需要更多草药...”
窗外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响动。
苏妄言心里一松——白三变该得手了。
她算过,从医馆到道观后墙,以白三变的脚力,半柱香足够他翻进去;再算上玄机子中幻雾的时间差,此刻那刀客应该己经摸到地道入口。
“更多草药?”她顺着话头追问,指尖在铜铃上轻轻一叩。
铃声清越,混着茶雾钻进玄机子的耳朵。
老道的身子晃了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懂什么!前朝秘宝藏在青棠镇的矿脉里,若能炼出完美的傀儡丹,就能用这些药人替我开山挖宝——”
“叮——”
铜铃坠地的脆响惊得玄机子猛地松手。
苏妄言踉跄后退两步,右手却悄悄按在腰间的荷包上——那里面装着她今早特意让药童晒在檐下的艾草,专门克制玄机子这类方士的嗅觉。
她刚才故意让铜铃滑落,就是要借这个动作把艾草的气味散出去,扰乱玄机子的神智。
老道突然捂住鼻子后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恐:“你...你早有准备!”他转身要冲出门去,却被门槛绊得踉跄。
苏妄言望着他摇晃的背影,心跳如擂鼓——玄机子这反应,说明白三变确实触到了他的痛处。
与此同时,镇西道观的后墙根下,白三变正蹲在野蔷薇丛里。
他咬着火折子,借月光看清墙根处新鲜的土痕——那是他昨夜用匕首划的记号。
“这老道倒会挑地方。”他嘀咕着,指尖在砖缝里一抠,半块松动的青砖便落了下来。
地道里霉味呛人。
白三变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吹亮,昏黄的光映出墙上的抓痕——深浅不一,像是有人被拖行时指甲刮出来的。
他顺着阶梯往下走,每一步都能听见头顶的砖缝簌簌落灰。
当火折子照亮密室的瞬间,他倒抽了口冷气:
靠墙摆着七八个黑铁药炉,炉身结着暗红的锈;墙角堆着带血的皮鞭和铁钩;最里面的墙上锁着五个活人——不,是药人。
他们眼神空洞,脖颈处插着银针,皮肤泛着青灰,像是被抽干了生气的傀儡。
“奶奶的。”白三变攥紧腰间的短刀,火折子在掌心烧得发烫。
他扫过药炉上的标记——和铁匠腕上的勒痕一模一样。
“小苏说的没错,这老道果然在拿活人炼药。”他摸出怀里的火绒,引燃了药炉旁的干草堆。
火舌腾起的刹那,密室里的药人突然动了。
他们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指甲刮着锁链叮当作响。
白三变后退两步,短刀出鞘半寸——这些药人虽没神智,可被傀儡丹催发的力气比常人大多了。
他刚要翻窗,头顶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批药人己经失控,必须销毁!”
玄机子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朵。
白三变迅速闪进阴影里,看见老道举着火把冲进来。
火光映出他怀里的羊皮纸——是名单!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名字,最上面一行正是“青棠镇铁匠李二狗”。
医馆里,苏妄言盯着玄机子突然煞白的脸。
他刚才还在挣扎着要逃,此刻却像被人抽了脊梁骨,瘫坐在椅子上首喘粗气。
“大师可是哪里不舒服?”她假意关切,余光瞥见他道袍下的衣角沾着新鲜的泥土——和道观后墙根的红土一个颜色。
玄机子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苏妄言心里一沉——这老道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她迅速从袖中取出银针,指尖在他“哑门穴”上一按:“大师既然不愿多言,那我也不勉强。”
“赵捕头!”她提高声音唤人,窗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捕头带着两个衙役冲进来时,正看见玄机子被银针制住,嘴角还挂着涎水。
“苏姑娘,这是?”
“此人用邪术操控镇民,我这儿有他炼药的证据。”苏妄言指了指地上的铜铃,又扫过玄机子沾土的衣角,“劳烦大人先把他押去大牢,剩下的...等我取了证再细说。”
赵捕头应了声,两个衙役上前架起玄机子。
老道突然剧烈挣扎,腰间的荷包“啪”地掉在地上。
苏妄言眼尖地看见,滚出来的除了几枚铜钱,还有半张烧焦的黄符——和铁匠腕上的勒痕,和她昨夜在纸包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镇西道观的地道里,白三变盯着玄机子怀里的名单。
火越烧越旺,照亮了名单末尾的署名:“前朝遗孤 玄机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又看了看墙上挣扎的药人——得先把这些可怜人救出去。
可当他转身要解锁链时,地道口突然传来衙役的喊叫声:“那边有火光!快拿水来!”
白三变蹲回阴影里,看着玄机子被衙役架走的背影。
名单还在老道怀里,却被火光照得发亮。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短刀,嘴角勾起个笑——等这把火烧完,这老道的秘密,怕是要连渣都剩不下了。
不过...他盯着名单上“青棠镇”三个字,手指悄悄勾住了怀里的火折子。
医馆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苏妄言站在门口,望着赵捕头的官轿消失在街角,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半张黄符。
风掀起她的裙角,带来一缕焦糊味——是从镇西方向飘来的。
她笑了笑,转身回屋关窗,却没看见屋檐下的麻雀扑棱着飞走,露出藏在瓦缝里的半片名单纸角,正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余烬”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