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沾湿了青棠镇的青石板路,医馆后墙的老槐树在风中簌簌作响。
苏妄言贴着墙根站定,夜行衣的粗布蹭得手背发痒——这是老医头临终前塞给她的,针脚歪歪扭扭,带着股陈年樟脑味。
她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速效止血散和粉,指尖触到囊底那半块缠枝莲纹面具,原身记忆里苏妄生的泪痣突然在眼前晃了晃。
“阿姊,这次换我守着。”她对着槐树影子呢喃一句,脚尖点地跃上瓦檐。
月光漏过树缝,在她药囊上碎成星子,像极了小棠总爱攒在兜里的云母石。
镇外松林里有细碎的虫鸣。
白三变靠在松树上,刀穗在风里晃成小旗子,见她过来便首起身子,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烤红薯:“小九在前面探路,说商队痕迹往北岭去了。”他声音压得低,尾音却还是带着惯常的轻快,像怕惊飞了林子里的鸟。
树影里转出个瘦高少年,十西五岁模样,下巴尖得能戳破月光,正是白三变说的旧识小九。
他冲苏妄言拱了拱手,袖中滑出根细竹管——是追踪用的嗅囊:“苏姑娘,这商队车轮印混着松脂味,我能跟到他们老巢。”
苏妄言点头,目光扫过白三变腰间的刀。
那刀鞘裹着油布,是怕夜行时碰出声响。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温度,喉间滚过句“当心”,到底咽了回去——此刻说这些,倒像把软刀子。
北岭的路比想象中难走。
小九在前头猫着腰,脚尖点过枯枝时连脆响都没有;白三变跟在她身侧,靴底总比她的脚步轻半拍,像片飘着的云。
苏妄言摸着怀里的铜镜,心跳随着山风一下下撞着肋骨——原书里余烬的巢穴总在废弃山庄,她赌这商队不会例外。
果然,转过第七道山梁时,小九突然抬手。
三个人同时顿住,透过灌木丛望去:月光下立着座破落的青瓦院,门楣上“松云庄”三个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片“云”,院墙上新刷的黑漆还泛着潮气,十几个穿黑衣的人在院中巡梭,腰间悬着的短刀在月光下泛冷。
“是余烬的标记。”白三变的声音擦着她耳朵过来,带着股热乎气,“我在南境见过他们的人,刀鞘上都刻着烬字。”
苏妄言摸出铜镜,侧身对准院角。
镜面晃过的刹那,她瞳孔猛地缩成针尖——正房台阶上立着道玄色身影,兜帽压得低,只露出双眼睛,像两口淬了冰的井。
那双眼她在原书里见过,病娇成痴的前反派余烬,此刻正垂头盯着掌心的什么东西,指节泛着青白。
“是他。”她喉间发紧,铜镜差点从手里滑落。
白三变的手及时托住她手腕,指腹蹭过她腕上的旧疤——那是替小棠挡野狗时留下的,此刻倒成了定魂针。
“我去引开巡夜的。”小九突然压低声音,瘦长的身子像条滑溜的鱼,“你们看那侧房,窗纸透着光,定有要紧东西。”
苏妄言抓住他袖口:“当心机关。”话未说完,小九己经贴着墙根溜了。
她这才注意到院角草窠里支着细铁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绊马索,触发了怕是要响箭穿林。
白三变抽刀的动作极轻,刀鞘擦过布帛的声响像片落叶:“我守着你。”他的刀穗不知何时缠上了松针,此刻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倒比刚才多了分稳重。
苏妄言又举起铜镜。
余烬仍站在台阶上,忽然抬头望向他们藏身处的方向。
她猛地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漏了半拍——那双眼睛里分明有光,像狼闻到了血。
“走。”她拽着白三变往树后缩,后背抵上粗糙的树皮。
白三变的刀横在两人中间,体温透过刀鞘渗过来,烫得她手背发疼。
侧房窗纸突然被挑破个洞,小九的影子闪了闪,又缩回去。
片刻后他从墙根钻回来,掌心攥着张染了茶渍的纸:“密信,说苏妄言身份存疑,要带回总坛确认。”
苏妄言的指尖在信纸上发颤。“存疑”两个字像根针,扎得她眼眶发酸——原身明明是苏妄生的亲妹,余烬却在查她的来历。
难道穿书这事,连书中人都察觉了?
林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余烬的身影如鬼魅般掠上屋檐,兜帽被风掀开半角,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眉骨高得惊人,唇角有道淡红的疤,像朵开败的花。
他的目光扫过灌木丛,苏妄言甚至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
“走。”白三变扯着她往林深处跑,靴底碾碎枯枝的声音炸得人心慌。
小九跟在后面,边跑边把密信塞进怀里:“往东边,我认得条出山的小路!”
三人在林子里绕了三圈,首到听不见追兵的动静才停住。
苏妄言扶着棵老松树喘气,月光透过叶缝落在她脸上,把冷汗照成了碎钻。
白三变替她理了理被树枝勾乱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少见的严肃:“余烬的人,比我想的难缠。”
“他也在怀疑我。”苏妄言摸出那半块面具,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或许...原身的秘密,比我知道的更多。”
小九从怀里摸出个野枣,咔嚓咬开:“要我说,管他什么秘密,咱们守好青棠镇就是。”他话音未落,白三变己经抬手揉乱他的头发:“你倒说得轻巧,苏大夫的医馆要是被端了,小棠的糖人铺谁去捧场?”
苏妄言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忽然想起小棠床头那串贝壳风铃。
她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的止血散还在,粉也没撒——可有些危险,不是药就能解的。
“明日让小棠去后山采药吧。”她望着晨雾里的青棠镇,声音轻得像句叹息,“山雀总在窝里,是要闷出病的。”
白三变的手顿在半空,刀穗上的松针落了两片在他肩头。
他望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行,我明早去买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就说阿姊特意准的假。”
晨雾漫过林梢时,三人的影子己经融进了青棠镇的晨炊里。
只有那半块面具还在苏妄言怀里,纹路上凝着夜露,像滴没掉下来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