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林间火光正顺着苏妄言先前撒下的松脂藤条蔓延。
她裹着猎恶团女弟子的青灰短打,衣领上金线绣的曼陀罗纹被火光舔得忽明忽暗,像爬在皮肤上的活物。
巡逻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她喉间泛起极轻的颤音——那是刻意压着的咳嗽声,与方才被火烤得呛到的女弟子如出一辙。
为首的黑衣人甲提着灯笼晃过来,光晕扫过她半张脸,她立刻垂眸,手指绞紧腰间的布带,指节发白:“王姐让我来换班,说西角柴房的火快烧到马厩了。”
黑衣人甲的灯笼停在她眉间。
苏妄言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后颈沁出的冷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三天前她蹲在医馆后巷,听两个猎恶团女弟子闲聊时,特意记了“王姐”这个名字。
此刻那灯笼又晃了晃,终是没再深究:“赶紧去,别磨叽。”
她攥着袖中油纸包的手松了松,等巡逻队转过墙角,立刻闪进侧边的柴堆。
油纸包里的梦蝶粉细如轻雾,她捏着包角在廊柱、窗台、马槽边各抖了抖,粉末遇风即散,混着烟火气钻进砖缝。
这是用夜合花和迷迭香调的,吸入三息便会梦见最恐惧的事——柴房里关着的不止小棠,还有赤眉老怪从商队劫来的人质,她要让整个据点的人都自顾不暇。
山风卷着焦味扑来,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密林中,白三变倚着老松树的背突然绷首。
他摸了摸腰间的长刀,刀鞘上还留着医馆药柜的木香——方才苏妄言塞给他半块桂花糕时,说“闻见这个味就动手”。
此刻那甜香裹着烟火气钻进鼻腔,他咧嘴笑了,刀身从鞘中滑出三寸,寒光在夜色里划出半道银弧:“小苏娘子,哥哥我可要抢功了。”
柴房的木门被苏妄言用发簪挑开时,霉味混着面汤味扑面而来。
苏小棠蜷在草堆里,裤腿还沾着黏糊糊的面条,见她进来,眼睛突然亮得像被火点燃的星子。
他扑过来时,锁链“哗啦”撞在墙上,苏妄言这才发现他手腕上的血痕——碎瓷片太钝,他撬了不知多久。
“姐!”少年带着面渣的脸蹭在她颈窝,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你被赤眉老怪砍了头,把脑袋挂在城门楼子上......”
苏妄言喉头发紧。
三天前她替小棠擦药时,故意把碎瓷片按在他手心里,说“要是阿姊没按时来,就用这个在碗底刻‘救命’,面汤会把字泡软”。
此刻她摸到他后颈的汗,摸到他发间沾的草屑,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被江湖人用石子砸破头的小丫头——那时她也是这样,把弟弟护在身后,却护不住。
“傻小子。”她替他擦掉脸上的面渣,指尖碰到他冻得冰凉的耳垂,“阿姊说过要带你种药草的,你忘了?”手起刀落砍断锁链时,刀刃割进铁链的脆响惊得房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跑!”她拽着小棠往窗口钻,刚翻出半个体型,就听见据点中央传来杀猪般的嚎叫。
是守马厩的黑衣人丙,正举着刀乱挥:“别过来!
别过来!
我没卖你!“——梦蝶粉起作用了,他定是梦见被他害死的结义兄弟。
赤眉老怪的暴喝几乎掀翻屋顶:“都给老子闭嘴!”他提着鬼头刀冲过来,刀光映得眉间红痣像要滴出血。
苏妄言抱着小棠往林子里窜,能听见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赤眉老怪的喘气声像拉风箱:“小崽子!
老子剥了你的皮!“
她摸到怀里的铜铃,那是白三变刀穗上的,前日他喝多了说“这铃儿是娘留的,能镇邪”。
此刻她把铜铃贴在唇边,轻轻一吹——“叮铃”,声音清得像山涧水;再晃一晃,尾音突然沉下去,像古寺里的晚钟。
追在最前面的黑衣人丁脚步踉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瞪着眼睛,看着前面的同伴突然变成了自己被他沉进江里的发妻,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
赤眉老怪的鬼头刀劈到半空,突然顿住——他看见自己死在毒心罗刹手里的模样,毒针从喉管里穿出,血沫子喷在自己眉间的红痣上。
“走!”白三变的声音从左侧的密林中炸响。
他举着刀劈断横在山涧上的吊桥绳索,碗口粗的麻绳“咔”地断裂,桥边的巨石“轰”地砸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妄言的裤脚。
赤眉老怪的骂声被隔在对岸,混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像一锅煮沸的粥。
苏小棠抓着她的衣袖首喘气:“姐,我们......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苏妄言摸了摸他的头顶。
山风卷着火光从身后涌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看见白三变正拍着刀鞘笑,刀穗上的铜铃还在轻响,像在应和她狂跳的心跳。
“回家。”她轻声说。
猎恶团据点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夜空,连远处的山尖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有夜鸟被惊起,扑棱棱掠过林梢,翅膀尖沾着火星,往青棠镇的方向飞去。
镇东头的更夫正敲着梆子打三更,突然看见天边的红光,揉了揉眼睛,嘀咕着“山火?”转身往衙门跑——赵捕头这两日正盯着猎恶团的动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