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烛的冷焰彻底熄灭，只余缕缕青黑烟雾，蛇一样扭曲着升腾，飘向那倒悬的巨大青铜头颅，钻进黑洞洞的眼眶窟窿。窝棚的人群死寂无声，泥塑般僵在原地，几十双眼睛死死钉在铜像脚趾上那具焦黑蜷缩的躯壳，又惶惶然移向依旧滴着黑油的眼眶。
噗嗒……噗嗒……
黑油滴落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却也……似乎……比先前慢了一丝？
“油……油慢了？”孙瘸子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滴落的黑油，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病态希冀，“看……看见没？油……油慢了！”
人群骚动起来，压抑的喘息声粗重了几分。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追随着每一滴坠落的黑油，仿佛在计算着救命的沙漏。赵屠户喉结滚动，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布满横肉的脸上肌肉抽搐，眼神里那点疯狂的孤注一掷被一丝微弱的、近乎卑微的期盼取代。阿木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着，攥着烟袋锅子的手骨节发白，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恐惧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侥幸。
焦黑的躯壳被粗粝的麻绳死死捆在冰冷的青铜脚趾上，一动不动，如同烧透的炭块。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窟窿边缘焦黑翻卷，露出里面碳化蜷缩的白色菌丝，像一堆燃尽的灰烬。浓烈的焦糊恶臭混着甜腻的油脂腐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噗嗒……噗嗒……
滴落的间隔……似乎……真的……拉长了？
“慢……慢了！真慢了！”有人压抑着声音低呼，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有……有救了？”
“三太子……息怒了？”
“供品……供品管用了？！”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嗡鸣，在人群中迅速蔓延。那丝病态的希冀如同浇了油的野草，疯狂滋长，瞬间压倒了恐惧。一张张枯槁的脸上，死灰般的绝望褪去，换上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和扭曲的期盼。他们死死盯着那滴落的黑油，仿佛那是通往生路的唯一凭证。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
如同冰面裂开第一道细纹？！
声音来自铜像脚趾上那具焦黑的躯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拉回！
只见那焦炭般蜷缩的身体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焦黑窟窿深处……
堆积的碳化菌丝灰烬微微地拱动了一下？！
如同死灰深处一点火星复燃？！
随即！
“簌簌……簌簌……”
一阵极其细微粘稠的摩擦声如同无数湿漉漉的蛞蝓在朽木深处爬行？！
窟窿深处那些原本焦黑蜷缩的菌丝灰烬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焦黑？！
重新变得惨白！湿滑！如同浸泡在脓液中的腐烂棉絮？！
新的惨白菌丝如同苏醒的活物！极其迅速地从那些褪去焦黑的菌丝根部疯狂地滋生！蔓延！缠绕？！
如同无数贪婪的白色蛆虫在焦黑的伤口深处疯狂地蠕动！交媾！产卵？！
一股更加浓烈的甜腻腐臭混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湿冷霉馊气猛地从窟窿深处喷涌而出？！
“呃……”焦黑的躯壳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如同被电流击中的死鱼？！
人群瞬间死寂！
刚刚燃起的希冀如同被冰水浇头！凝固在脸上！化作更加深重的惊骇！
“没……没死透？！”
“那……那东西……又活了？！”
“鬼！是鬼啊！”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就在人群即将再次陷入疯狂的刹那！
“嗡——！！！”
一声沉闷悠长如同古寺巨钟被无形的巨锤敲响的颤鸣猛地从地底深处传来？！
整个大地连同那倒插的巨大青铜铜像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铜像表面厚厚的青黑色铜锈簌簌地剥落！如同干裂的血痂脱落？！
露出底下更加幽暗深沉的青铜底色？！
那倒悬的巨大头颅上……
原本模糊扭曲的五官轮廓似乎在震颤中变得清晰了一丝？！
尤其是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窟窿……
窟窿边缘焦黑翻卷的痕迹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收缩？！
窟窿深处那粘稠漆黑的油状液体滴落的速度骤然减缓？！
几乎停滞？！
“油……油停了？！”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变调！
噗嗒……
最后一滴黑油极其缓慢地凝聚拉长最终无声地滴落……
砸在泥地上……
再无后续……
彻底停止了？！
窝棚的人群彻底石化！
死寂如同实质的冰层冻结了一切！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不再滴油的黑洞洞眼眶……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抑死寂混着一股更加浓烈的阴寒气息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
“咔……咔咔……”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门轴被强行转动？！
声音来自铜像倒悬的头颅？！
只见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窟窿上方……
原本模糊如同石雕的青铜眼皮轮廓……
竟然极其缓慢地向上掀起一丝缝隙？！
缝隙极其细微！如同发丝！
但缝隙深处……
不再是粘稠的漆黑？！
而是透出一点极其幽深冰冷的暗红光泽？！
如同凝固了千年的血块？！在黑暗深处反射着微光？！
“眼……眼睛？！”阿木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一声掉在泥地里。
“三太子……睁眼了？！”孙瘸子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泥浆里，枯槁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
赵屠户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被扼住了脖子，布满横肉的脸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扭曲变形。
铜像倒悬的巨大头颅上……
那两道细微的缝隙极其缓慢地扩大……
缝隙深处那点幽深冰冷的暗红光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眼？！
一股更加庞大冰冷死寂混着一股古老苍茫的威压如同苏醒的巨兽缓缓地从那缝隙深处弥漫开来？！
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焦黑的躯壳依旧死死捆缚在铜像冰冷的脚趾上……
胸口窟窿深处那些惨白的菌丝依旧在疯狂地滋生蔓延……
但此刻……
再也无人关注……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意识……
都被死死地吸在那缓缓睁开的暗红眼瞳上？！
如同等待末日审判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