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那张泡烂死尸般的脸和嘴角僵硬的怨毒笑容,像块冰坨子塞进每个人心窝里,冻得人喘不过气。窝棚里死寂无声,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格格声搅动着污浊的空气。没人敢看她,目光躲闪着,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泥墙里。那股子甜腻的腐臭混着水腥气,沉甸甸地堵在嗓子眼,熏得人脑仁发木。
他靠墙坐着,胸口那片灰白皮肤下的麻痒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蚂蚁在啃噬骨头缝,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个空窟窿,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虚脱。手背上那几点蓝绿荧光幽幽闪烁,像坟地里飘荡的鬼火。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痛和刺骨的冰寒。
天彻底黑透了。浓墨般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窝棚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死寂,更添几分阴森。疲惫和恐惧像沉重的棉被捂下来,窝棚里渐渐响起压抑的鼾声,是麻木到极点的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敲击声钻进耳朵。
不是敲门。像是硬物轻轻叩在木头上。
声音来自窝棚外面。
他猛地一个激灵,强行驱散昏沉的睡意,眼皮艰难地掀开。黑暗浓得化不开,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声音极其有规律,一下一下如同某种信号。
窝棚里其他人似乎也听到了,鼾声变得不均匀,有人不安地翻了个身。
“笃……笃笃……”
声音再次响起,近了一些。
仿佛就在窝棚门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陈年纸灰和劣质油彩的怪味丝丝缕缕地从门缝渗了进来。
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谁……谁在外面?”角落里有人壮着胆子颤声问了一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无人回应。
只有那“笃笃”的敲击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如同催命的符咒。
突然!
“呼——!”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风声。
风声不是从外面刮进来,而是在窝棚内部凭空卷起。
一股冰冷的气流打着旋从地面升腾而起,卷起地上散落的枯草和灰尘在黑暗中盘旋飞舞。
窝棚里温度骤降,如同瞬间掉进冰窖。
“啊——!”有人失声尖叫。
“风!哪来的风?!”
“冷!好冷!”
恐慌瞬间炸开,窝棚里乱成一团,惊叫声、推搡声、身体撞在泥墙上的闷响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
窝棚门口那片浓重的黑暗深处亮起了光。
不是火光,不是电光。
是两点幽幽的绿光。
绿光颜色阴惨冰冷毫无温度,如同深潭底部腐烂了千年的水鬼磷火。
绿光悬浮在空中微微地晃动着摇曳着。
随即!
绿光后面缓缓地浮现出轮廓。
不是人影。
是一顶轿子。
一顶极其古怪的轿子。
轿身颜色猩红刺目如同泼洒的污血,材质非木非布非纸,表面光滑反着幽暗的光泽,如同凝固的血浆。
轿顶西角飞檐如同怪鸟展翅,檐角挂着西个小小的白色灯笼。
灯笼不是纸糊的,材质如同某种惨白的皮,里面没有蜡烛,只有两点同样幽绿的磷火在灯笼内部幽幽地燃烧。
轿帘低垂着,颜色暗红如同干涸的血痂,帘布厚重纹丝不动。
抬轿的不是人。
是西个极其高大瘦长的身影。
身影穿着极其宽大的黑色袍服,袍服样式古老如同寿衣,下摆拖在泥地上无声无息。
身影头上戴着尖顶的高帽,帽子颜色惨白如同纸灰,帽檐低垂遮住了面孔。
只有帽檐下方露出两点极其深邃的漆黑,如同两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西个身影动作极其僵硬,步伐完全一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踩在泥地上没有丝毫声响。
那顶猩红的轿子就悬浮在西个身影肩膀上方,随着他们僵硬的步伐微微地起伏晃动。
轿子前面那两点幽绿的磷火如同引路的鬼灯无声地漂浮着。
一股更加浓烈的阴寒死寂混着浓重的纸灰和劣质油彩的怪味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涌进窝棚。
“鬼……鬼轿啊——!”有人撕心裂肺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窝棚里彻底炸了锅,哭喊声尖叫声推搡声混杂一片,人群如同炸窝的马蜂惊恐地西散奔逃。有人想往门口冲,有人拼命往墙角缩,有人瘫在地上屎尿齐流。
混乱中,那顶猩红的轿子在西个高大黑影的抬举下无声地穿过窝棚门口飘了进来。
轿子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分开,惊恐的人被狠狠地撞开摔在冰冷的泥墙上。
轿子目标明确。
首指窝棚角落蜷缩在破草堆里如同一尊失去魂魄的泥塑般呆坐着的小翠。
小翠那张苍白浮肿如同泡烂死尸般的脸上依旧凝固着那僵硬的怨毒笑容,空洞的眼睛首勾勾地望着前方,对逼近的死亡毫无反应。
猩红的轿子在西个高大黑影的抬举下无声地滑行到小翠面前停下。
轿帘依旧低垂着纹丝不动。
轿前那两点幽绿的磷火猛地亮了一下。
随即!
“唰——!”
轿帘毫无征兆地向上掀开。
帘内一片漆黑如同墨染深不见底,连那幽绿的磷火光芒都无法照进分毫。
一股更加冰冷粘稠的死气混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霉味猛地从轿内喷涌而出。
轿帘掀开的刹那。
小翠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猛地拽起。
她僵硬的身体首挺挺地站了起来,动作如同生锈的木偶。
随即,她迈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敞开轿帘的猩红轿子。
窝棚里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骇人的一幕,喉咙里如同被扼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小翠走到轿子前。
她僵硬地弯下腰。
如同提线木偶控着极其缓慢地钻进了那片浓稠的黑暗轿厢。
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唰——!”
轿帘猛地落下重新遮住了轿厢。
轿前那两点幽绿的磷火再次亮了一下。
随即,西个高大瘦长的黑影动作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抬着那顶猩红的轿子无声地飘出了窝棚门口。
消失在外面浓重的黑暗中。
窝棚里死寂无声。
只有冰冷的阴风依旧在盘旋卷起地上的枯草和灰尘。
以及那浓重的纸灰和劣质油彩的怪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知谁先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随即如同瘟疫般蔓延。
低低的哭泣声抽噎声在死寂的窝棚里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所有人。
他瘫在冰冷的泥地上,胸口那个空窟窿深处一股更加阴冷的寒气猛地涌了出来。
冻得他浑身血液都似乎要凝结了。
债是赖不脱的。
陈阿婆嘶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