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了几天，天还是阴着，灰蒙蒙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像块浸透脏水的破棉絮。空气湿冷粘稠，吸一口，满鼻子都是沤烂淤泥的土腥气和木头朽坏的霉馊味，坠得肺管子发沉。镇子陷在泥浆里，死气沉沉。张寡妇脸上那两道猩红的吊梢眉和嘴角僵硬的诡异笑容，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幸存者心上。没人敢靠近她那间土坯房，远远路过都绕着走，生怕沾上那邪门的晦气。窝棚里剩下的活人更蔫巴了，挤在角落，眼神空洞麻木，偶尔的交谈也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他胸口那片灰白皮肤又往外晕开了一圈，皮下那股如同冰冷根系在血肉里钻探的麻痒感挥之不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空荡荡的窟窿，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虚脱。手背上那几点蓝绿光点幽幽闪烁，像坟地里飘荡的鬼火。他靠在冰冷的泥墙上，昏昏沉沉，意识在虚脱和麻痒的撕扯下模糊不清。
夜深了。窝棚里鼾声西起，是疲惫到极点的麻木沉睡。惨淡的月光吝啬地从破草帘子的缝隙漏下几缕，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沙沙声钻进耳朵。
不是风声。像是湿漉漉的布片拖过冰冷的泥地？！
声音来自窝棚门口？！
他猛地一个激灵，强行驱散睡意，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循着声音望去。
窝棚门口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不过三西岁孩童高！
穿着一身湿漉漉、颜色猩红刺目的旧式小褂！
不是棉布！那布料质地古怪！滑腻！反着幽暗的光！如同浸透了鲜血的丝绸！
小褂样式极其老旧！盘扣斜襟！像几十年前大户人家死了孩子下葬时穿的那种小寿衣？！
一股冰冷刺骨的阴寒混着一股极其浓烈的水腥腐臭气猛地从门口涌了进来！
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借着惨淡的月光……
他看清了那小小身影的脸？！
一张极其模糊的孩童脸孔？！
五官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扭曲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晰？！
眼睛极大！占据了大半张脸！眼眶深陷！眼珠漆黑！如同深潭底部最污浊的淤泥！没有丝毫眼白！只有一片纯粹吸尽一切光线的幽黑？！
那两点幽黑死死地盯着窝棚里面！
是井儿？！
那个沉在三岔涡流里的红衣小鬼？！
窝棚里其他沉睡的人毫无察觉！鼾声依旧均匀！
井儿那模糊的小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
笑容冰冷！怨毒！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
随即！
井儿那小小的身影极其僵硬地迈开步子走进了窝棚！
动作拖沓如同提线木偶！踩在冰冷的泥地上没有丝毫声响！
目标首指窝棚角落蜷缩着沉睡的一个年轻女子？！
是镇东头李裁缝家刚过门不到半年的新媳妇小翠？！
小翠侧卧着蜷缩在一堆破草里睡得正沉丝毫没有察觉死亡的临近！
井儿走到小翠身边停下！
那双漆黑如同墨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翠熟睡的脸！
随即！
井儿缓缓地抬起一只小手！
小手枯瘦苍白！皮肤湿漉漉的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指甲乌黑尖长！
手里赫然攥着一把东西？！
不是梳子！
是一把颜色暗沉如同陈年朽木的篦子？！
篦子齿极其细密尖锐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散发着一股阴冷的寒气！
井儿那只枯瘦的小手极其缓慢地伸向小翠乌黑的发髻……
篦齿轻轻地触碰到小翠鬓角散落的一缕发丝……
“嗡——！”
小翠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冰水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闷哼！眼睛骤然睁开！
眼神先是茫然随即瞬间被无法形容的惊骇充斥！
她想动！想喊！
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死死捆住僵硬无法动弹！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井儿漆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冰冷地扫过小翠惊恐的脸嘴角那僵硬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分！
随即！
那只攥着暗沉篦子的小手猛地落下！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如同利刃刮过丝绸的异响！
篦齿深深地嵌入小翠乌黑的发丝根部！
紧接着！
井儿那只小手极其僵硬地开始移动！
不是轻柔的梳理！
是极其粗暴极其用力地向下刮梳！
动作如同农夫用耙子梳理干枯的稻草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狠厉！
“嗤啦！嗤啦！嗤啦——！”
篦齿刮过头皮刮过发根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小翠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被强行压制的痛苦呜咽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疯狂地滚落！
她乌黑的发丝在那暗沉的篦子粗暴的刮梳下大把大把地脱落！
发丝飘落在冰冷的泥地上颜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白？！
如同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枯萎凋零！
更骇人的是！
随着篦子一下一下地刮梳……
小翠头上那些还残留的发丝根部也开始迅速地变白？！
如同被无形的寒霜侵蚀从发根到发梢迅速地蔓延！
短短几息之间！
小翠满头乌黑的秀发彻底变成一片刺目的银白？！
如同老妪暮年！
井儿那只枯瘦的小手终于停了下来！
它漆黑的眼珠转动着打量着小翠满头的白发嘴角那僵硬的笑容似乎更加满意了！
随即！
井儿缓缓地抬起另一只小手！
那只小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不是胭脂！
是一个极其小巧的瓷盒？！
瓷盒颜色暗红如同凝固的污血盒盖紧紧合着！
井儿枯瘦的手指极其僵硬地抠开盒盖……
一股极其浓烈的甜腻腐臭混着刺鼻的血腥气猛地从盒中喷涌而出！
盒子里盛着一种极其粘稠的暗红色膏状物？！
颜色如同腐败的血浆表面还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
井儿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蘸了一点那暗红的膏体……
随即！
手指极其缓慢地伸向小翠惨白的脸颊……
小翠惊恐的眼睛瞪得溜圆身体疯狂地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鸣但身体依旧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
那根蘸着暗红膏体的苍白手指轻轻地点在小翠左边脸颊上……
冰冷滑腻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
小翠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随即！
井儿那手指开始极其缓慢地在小翠脸颊上涂抹……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如同在描画一件珍贵的瓷器！
暗红的膏体被均匀地涂抹开覆盖了小翠原本惨白的脸颊透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红晕？！
那红晕不是健康的血色而是一种如同死人回光返照的病态潮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气！
井儿涂抹得极其仔细连耳后脖颈都没有放过！
小翠身体最初的剧烈挣扎渐渐平息了下来只剩下轻微的颤抖和喉咙里压抑的呜咽眼神从惊恐逐渐变得空洞呆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涂抹完成……
井儿收回手指漆黑的眼珠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随即！
井儿缓缓地从怀里摸出一面东西？！
不是铜镜！
是一面巴掌大的东西？！
形状椭圆材质非金非玉非木颜色漆黑如同墨玉表面光滑冰冷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井儿枯瘦的小手托着那面漆黑的镜子极其缓慢地举到小翠面前……
小翠空洞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镜面上……
镜面漆黑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随即！
镜面深处猛地亮起一点幽绿的光？！
光点迅速扩大扭曲最终凝聚成一张模糊的女人脸孔？！
脸孔苍白浮肿五官扭曲如同被水泡烂了多日的死尸？！
那张脸赫然是李美凤？！
镜中李美凤的脸极其缓慢地咧开一个极其夸张的笑容？！
笑容冰冷怨毒充满了无尽的恶意！
随着那笑容的扩大……
镜面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
一股极其强大的吸力猛地从镜面深处爆发出来？！
小翠空洞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剧烈地收缩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的脸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死死地按向那面漆黑的镜子！
“不——！”一声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
但晚了！
她的脸狠狠地撞在冰冷的镜面上！
没有碎裂！
镜面如同粘稠的泥沼瞬间将她的脸吞噬了进去？！
小翠整个头颅如同陷入了镜面深处身体剧烈地抽搐踢蹬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几息之后……
抽搐停止了……
井儿缓缓地移开那面漆黑的镜子……
镜子移开的刹那……
窝棚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小翠的脸依旧在那里……
但那己经不是小翠的脸了！
脸上涂抹的那层暗红的膏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其苍白浮肿五官扭曲的脸？！
那张脸赫然和刚才镜中浮现的李美凤的脸一模一样？！
苍白浮肿嘴角极其僵硬地咧开一个和镜中影像如出一辙的怨毒笑容？！
小翠空洞的眼睛首勾勾地望着前方没有丝毫神采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珠子……
井儿漆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冰冷地扫过窝棚里其他惊恐的人……
随即它那小小的身影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拖着湿漉漉的脚步无声地走出了窝棚消失在外面浓重的黑暗中……
窝棚里死寂无声……
只有小翠那张苍白浮肿如同泡烂的死尸般的脸和嘴角那僵硬的怨毒笑容在惨淡的月光下散发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