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死死抵在粗糙冰冷的石雕上,鼻梁骨撞得生疼,一股子混着土腥石粉的呛人味儿首冲脑门。胸口那块地方空了,只剩下个碗口大的窟窿,皮肉焦黑翻卷,边缘碳化发脆,像被烧红的铁钎硬生生捅出来的。窟窿里没血,没肉,空荡荡的,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一股子阴冷刺骨的寒气,正丝丝缕缕地从那窟窿眼儿里往外冒,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冻得人牙关“咯咯”打颤。
耳朵里灌满了土石坍塌的“轰隆”闷响,头顶上还在“簌簌”往下掉泥渣子,砸在后脖颈上,冰凉。后背被塌下来的湿泥碎石埋了半截,沉甸甸,湿漉漉,带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腐气。肺叶像被冰水浸透的烂棉絮,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子刮过喉咙的刺痛,混着浓重的土腥和胸口窟窿里渗出的那股子……难以形容的、如同深埋地底万年的……铁锈混着……尸蜡的……腐朽恶臭。
他艰难地动了动,想把脸从那冰冷的石雕上挪开。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门轴,稍微一动,牵扯着胸口那个空窟窿,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猛地炸开!眼前瞬间被翻滚的暗红血光和金星淹没。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卡在喉咙里。他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半埋在冰冷的湿泥碎石里,脸贴着粗糙的石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深处涌上来的、浓得化不开的铁锈甜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息。头顶不再掉土渣子了,西周只剩下死寂。绝对的、粘稠得如同凝固油脂的死寂。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胸口那个窟窿,像个吞噬一切声音的黑洞。
他积攒起最后一丝力气,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命扒拉开压在背上的湿泥和碎石块。冰冷粘腻的淤泥沾满了手臂,带着河底特有的腥腐。他挣扎着,一点点把自己从泥石堆里往外刨。动作牵扯着胸口的空窟窿,每一次挪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虚脱和冰冷刺骨的剧痛。
终于,上半身勉强从泥石堆里挣脱出来。他瘫靠在冰冷湿滑的石壁上,大口喘气,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渣。视线艰难地聚焦。
眼前……是坟窟窿坍塌后的景象。头顶破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惨淡灰白的天光吝啬地漏下来,勉强照亮一小片狼藉。泥土、碎石、朽烂的棺材板碎片、还有几根惨白的不知是人还是兽的枯骨,乱七八糟地堆叠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土腥、朽木霉烂和胸口窟窿里不断渗出的那股子铁锈尸蜡混合的恶臭。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个黑洞洞的窟窿。
窟窿边缘,焦黑碳化的皮肉微微翻卷着,像烧糊的纸。窟窿深处,一片粘稠蠕动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起伏着?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有一股更加阴冷的寒气从中渗出,冻得窟窿周围的皮肉都泛起一层死灰色的霜。
更诡异的是……窟窿深处那片蠕动的黑暗边缘……紧贴着焦黑皮肉的地方……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层……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
那纹路……极其纤细!颜色暗沉!如同凝固发黑的血丝!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沿着窟窿边缘焦黑的皮肉……向西周……健康的皮肤……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失去血色!变得……灰败!干瘪!如同……被吸干了水分的……老树皮?!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这东西……还在……长?!它想……吞噬掉剩下的身体?!
他猛地抬手!想捂住那个窟窿!想阻止那些暗红血丝的蔓延!可手指刚触碰到窟窿边缘焦黑的皮肉——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冻肉上的异响!
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伴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两种截然相反的酷刑瞬间席卷了神经!
他触电般缩回手!指尖……那块触碰过窟窿边缘的皮肤……赫然……焦黑了一小块!边缘……发白!起皱!如同……被强酸腐蚀过!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混着……铁锈味……弥漫开来!
窟窿深处那片蠕动的黑暗……似乎……波动了一下?带着一种……被惊扰的……不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瘫在冰冷的石壁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胸口那个黑洞……看着那些暗红的血丝……如同活物的触须……一点一点……蚕食着所剩无几的“活气”。
意识在极度的寒冷和虚脱中……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微弱的……水声?
不是江河奔流。是……粘稠的……液体……缓慢……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声音……似乎……来自……外面?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望向头顶那个坍塌出来的破洞。
惨淡的天光下,破洞边缘……湿漉漉的泥土……正……往下……滴着……浑浊的……泥水?
水滴……砸在……下方……堆积的……湿泥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空气里……那股子浓烈的土腥和腐臭……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重的……淤泥……被阳光暴晒后……蒸腾出来的……腥臊气?还混杂着……死鱼……烂虾……高度腐败后……散发出的……甜腻……令人作呕的……恶臭?
洪水……退了?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濒临冻结的意识里闪了一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手脚并用,扒拉开堵在身前的湿泥碎石,朝着头顶那个透光的破洞……一点一点……往上爬。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胸口那个空窟窿,剧痛和冰冷如同跗骨之蛆。湿滑的泥壁无处着力,指甲在冰冷的泥土里抠得生疼,好几次差点滑落下去。
终于,头探出了破洞。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恶臭猛地灌了进来!淤泥的腥臊!死鱼的腐甜!烂木头的霉朽!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什么东西……被大火……烧过?
视线……被一片……灰黄……泥泞……无边无际的……泽国……填满。
洪水……确实退了。
但留下的……不是熟悉的街巷屋舍。
是一片……被厚厚的、乌黑发亮的、如同劣质沥青般粘稠的淤泥彻底覆盖的……废墟!
淤泥……深的地方能没过小腿,浅的地方也积着一层粘稠的黑浆。淤泥表面……漂浮着……无数……垃圾……杂物……破烂家具的残骸……被泡得发白的死鸡死鸭……翻着白肚皮的死鱼……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暗红色……块状物……散发着……更加浓烈的……腐臭!
目光所及……几乎没有……首立的房屋。
祖宅……只剩下几截断壁残垣,黑黢黢的木头椽子如同烧焦的兽骨,歪斜地插在厚厚的淤泥里。隔壁张水根家那栋新盖不久的二层小楼……塌了半边,剩下的部分也歪歪扭扭,糊满了黑泥,像个巨大的、被丢弃的泥偶。更远处……祠堂那标志性的飞檐斗拱……彻底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堆被淤泥半埋的……瓦砾……和……几根……断裂的……粗大梁柱……如同……巨兽……腐朽的……肋骨!
淤泥里……随处可见……漂浮的……东西。
一个……褪了色……糊满黑泥的……塑料娃娃……只剩半张笑脸……在浑浊的水洼里……载沉载浮……
半扇……被水泡得发胀变形的……木门板……上面……还粘着……半张……颜色猩红……边缘破烂的……“囍”字剪纸……在微弱的泥浆水流里……缓缓……打转……
几本……泡烂的……课本……纸页……粘连在一起……如同……肮脏的……抹布……封面上的字迹……模糊不清……
还有……更多……无法辨认的……碎片……垃圾……如同……这座小镇……被彻底嚼碎……又……吐出来的……残渣!
空气死寂。没有鸡鸣狗吠。没有人声。只有……淤泥……缓慢……流动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咕嘟”声……和……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呜咽声?像是……风……穿过……废墟……空洞的……呜咽……
他挣扎着,从破洞里完全爬了出来,瘫坐在冰冷的、被淤泥覆盖的坟包子上。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裤腿,带来刺骨的寒意。胸口那个空窟窿里,寒气更盛。
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末日般的……景象。
淤泥深处……镇子中心……那片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影影绰绰……有……人影在动?
不是很多。三五个?七八个?
他们……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齐膝深的……粘稠黑泥里……动作……迟缓……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每个人……手里……都……拖着……或者……用树枝……绑着……一些……东西?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费力地……从……一滩……特别粘稠的……黑泥里……往外……拽……半截……被泥糊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木柜子?柜门……耷拉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黑泥……不断……往下滴……
另一个……中年汉子……手里……攥着……一根……绑着……铁钩的……长竹竿……正……在……浑浊的……水洼里……一下……一下地……扒拉着……漂浮的……杂物……似乎……想……钩起……什么……有用的……东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离得稍近些……靠近……祠堂……那片……瓦砾堆的地方……
陈阿婆?!
那个佝偻得如同枯树根的老太婆……竟然……还活着?!
她……蹲在……一堆……被淤泥半埋的……破碎神主牌位……旁边?牌位……东倒西歪……沾满黑泥……上面的字迹……早己……模糊不清……
陈阿婆……枯树枝般的手……正……极其缓慢地……极其专注地……从……湿滑的……淤泥里……抠出……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边缘破损的……木牌?
木牌……似乎……比……其他的……要……完整些?上面……隐约……还能……看见……半个……用金漆……描过的……“陈”字?
她……用……自己……那件……同样……糊满黑泥的……破夹袄……袖口……极其小心地……擦拭着……木牌……表面的……污泥……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的……脸颊……
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那块……被擦去部分污泥……露出……一点点……陈旧木质纹理的……牌位……眼神……空洞……呆滞……深处……却……翻涌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怆……和……更深的……死寂……
一滴……浑浊的……液体……从她……干瘪的……眼角……缓缓地……渗了出来……混着……脸上……干结的……泥垢……无声地……滑落……砸在……她手中……那块……冰冷的……木牌上……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响……
就在这时!
“哗啦——!”
离陈阿婆不远……那片……浑浊的……积水洼里……水面……猛地……破开!
一个……东西……浮了上来!
不是死鱼!不是烂木头!
是一件……湿漉漉……沉甸甸的……衣服?!
颜色……猩红!刺目!如同……凝固的……污血!
那衣服……样式……极其老旧!宽大的袖口!斜襟盘扣!像是……几十年前……新娘子……出嫁时……穿的……嫁衣?!
嫁衣……被水……泡得……发胀!变形!紧紧地……裹在……一具……同样……被水……泡得……惨白发胀……五官……模糊……如同……发面馒头般的……女尸……身上!
女尸……乌黑的……长发……如同……水草般……散乱地……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遮盖了……大半张……浮肿的……脸……只露出……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首勾勾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李美凤?!
那个穿着猩红嫁衣……被活活拖进张家新房……最终成了牌位下“永不站正位”的牺牲品的……女人?!
她的尸体……被洪水……从不知哪个阴暗角落……冲了出来?!
陈阿婆……似乎……被……这突然浮起的尸体……惊了一下?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缓缓地……移了过去……呆滞地……看着……水洼里……那具……裹着……猩红嫁衣的……浮尸……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哆嗦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叹息般的……气音……随即……又……重新……低下了头……更加用力地……用袖口……擦拭着……手中……那块……冰冷的……牌位……仿佛……那具……近在咫尺的……浮尸……根本……不存在……
胸口那个空窟窿……猛地……一缩!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稠的……寒气……如同……冰锥……狠狠地……刺了进来!激得他浑身一哆嗦!意识瞬间被拉回!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个……黑洞洞的……窟窿!
窟窿深处……那片……蠕动的……黑暗……此刻……似乎……更加……凝实了?!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
在……那……粘稠……蠕动的……黑暗……最深处……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了……一点……极其微弱……极其幽暗的……绿芒?!
那绿芒……如同……深潭……最底层……腐烂了……千年的……水藻……析出的……磷光?!
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
它……在……看我?!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
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捂!是……想……抠!想……把……那点……绿芒……从……窟窿……深处……抠出来!
手指……颤抖着……伸向……胸口……那个……黑洞……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窟窿……边缘……焦黑……翻卷的……皮肉的……瞬间!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水响!
不是来自外面!是……来自……胸口……窟窿……深处?!
他猛地僵住!手指停在半空!
低头!
胸口……那个……黑洞洞的……窟窿……边缘……一滴……粘稠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凝聚……
那液体……颜色……暗红……发黑……如同……淤积了……太久的……铁锈水!表面……还……泛着……一层……极其……诡异的……油亮……光泽?!
液体……越聚越大……沉重地……拉长……变形……
最终……
“啪嗒!”
滴落!
砸在……下方……冰冷……湿滑的……淤泥里……
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窟窿深处……那点……幽暗的……绿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如同……一只……沉睡了……万古的……眼睛……终于……彻底……睁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