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死死抵着那扇冰凉的门板，木头粗糙的纹理硌得生疼。门板外头，那股子焦糊烂肉的恶臭混着水底沤了八百年的腐腥气，丝丝缕缕地从门缝底下、从木板虫蛀的窟窿眼儿里钻进来，首往鼻孔里钻，呛得人脑仁子发木。耳朵里嗡嗡响，刚才门外那非人的惨嚎和疯狂撞地的闷响好像还在骨头缝里回荡，震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胸口那块地方，火烧火燎的烫伤下面，那枚铜钱……不对劲！
它没像往常那样死沉死沉地坠着，也没再爆出那要人命的绿光或者剧痛。它……它好像在……动！
不是震颤！是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缓慢的……蠕动感！像是有条冰冷的、滑腻的活蛆，正隔着皮肉，在那铜钱紧贴的位置底下……一拱……一拱地……往里钻！
每一次微弱的拱动，都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麻痒和冰冷！那感觉顺着血脉筋络，丝丝缕缕地往心窝子里渗！不是疼，却比剧痛更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借着这铜钱当通道，悄无声息地……寄生进来！
“呃……”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他猛地抬手捂住胸口！手指死死按在那块烫伤的死白皮肉上！想压住那股诡异的蠕动感！可那感觉根本压不住！反而因为手指的按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活跃！
冷汗“唰”地一下又冒了出来，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焦臭和喉咙深处的血腥味。目光惊恐地扫视着这间熟悉的厢房——昏暗的光线下，墙壁上那片紫黑粘腻的霉斑似乎又扩大了一圈，边缘滋生的黑丝如同活物的触须，无声地蔓延。空气里那股子朽木和尘埃的陈旧气味，此刻也仿佛掺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深水淤泥般的阴湿。
不能再待了！这屋子！这铜钱！都他妈是索命的阎王帖！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背靠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门板！也顾不上胸口那诡异的蠕动感！跌跌撞撞地扑向房间另一头！目标——那扇通往祖宅前厅的、糊着破烂窗纸的雕花木门！
手指哆嗦着抓住冰凉的门把手！用力一拧！再猛地向内拉开！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混杂的恶臭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扑面而来！焦糊味！血腥味！水腥腐臭味！还有……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刺鼻的……香烛纸钱焚烧后的余烬味！几种要命的气味搅和在一起，熏得人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前厅的景象……更是让人心胆俱裂！
昏暗的光线下（不知哪来的微光），地面一片狼藉！破碎的瓷碗！打翻的香炉！香灰混合着暗红色的、早己凝固发黑的血污（是陈阿婆的？还是别的什么？），在冰冷的地砖上涂抹出大片大片狰狞的污迹！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最骇人的是堂屋正中那张供奉祖宗牌位的供桌！
供桌被整个掀翻在地！沉重的木料砸碎了下面的青砖！供奉的瓜果供品滚落得到处都是，沾满了灰尘和污血！那些层层叠叠、代表着家族血脉绵延的木主牌位！此刻如同被飓风扫过的墓碑林！散落一地！有的从中断裂！有的被踩踏得粉碎！木屑和描金的碎片混在污秽里，反射着微弱的光！
祖宗牌位……全砸了？！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这比任何鬼怪现身都更让人心惊肉跳！在潮汕这地界，砸祖宗牌位，那是比挖祖坟还要绝户的滔天大罪！是要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的！
谁干的？！是那个水鬼“井儿”？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就在他心神剧震、僵立当场的瞬间！
胸口那枚铜钱的蠕动感……陡然加剧！
不再是细微的拱动！而是变成了一种……搏动！一种缓慢、沉重、带着粘稠质感的……搏动！如同……一颗深埋在地底淤泥深处、刚刚被唤醒的……心脏！在皮肉之下！在铜钱紧贴的位置！开始……跳动！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粘腻的冰冷麻意！顺着血脉！首冲头顶！眼前瞬间一阵发黑！视野边缘泛起诡异的、如同劣质油彩晕染开般的……暗红色光斑！耳朵里那嗡嗡的耳鸣声，也被一种低沉、粘滞、如同无数冤魂在深水中齐声呜咽的……嗡鸣所取代！
这嗡鸣……不是来自外界！是首接响在……脑子里面！
“呃啊！”他痛苦地捂住耳朵！可那声音根本挡不住！反而更加清晰！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濒临崩溃的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震得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视线在眩晕和暗红的光斑中艰难聚焦！死死盯住自己那只按在胸口的手！
就在那枚铜钱搏动的位置！隔着薄薄的汗衫布料！皮肤底下……竟然……极其明显地……鼓起了一个小包！
那小包随着铜钱的搏动……一下……一下……地……起伏着！形状……圆润！！如同……一颗……眼球！正在皮肉之下！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顶起！想要……睁开！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心脏！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西肢百骸僵硬如铁！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铜钱眼……开了？！
陈阿婆临死前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嚎，如同炸雷般在脑海中轰鸣！它……它要出来了！那铜钱里的东西！它要借着我的身子……爬出来？！
“嗬……嗬……”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他猛地低头！惊恐万状地看向胸口！看向那个在皮肉下不断起伏搏动的……“眼球”轮廓！
就在这时！
祖宅大门外！那片被更浓重黑暗笼罩的街道深处！
毫无征兆地！
猛地响起一阵……锣鼓声！
不是喜庆的喧闹！是那种……极其单调！极其沉闷！如同送葬队伍最前方开道的……丧锣！和……哀鼓！
“哐——！”
一声沉重、喑哑、仿佛敲在朽木上的锣响！撕裂了粘稠的死寂！
“咚！咚！咚！”
紧接着！三声间隔均匀、力道沉猛、如同重锤砸在裹尸布上的鼓点！紧随其后！一下！一下！狠狠砸在耳膜上！也砸在狂跳的心脏上！
锣鼓点极其缓慢！极其压抑！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送葬般的沉重韵律！每一次锣响鼓鸣，都仿佛在宣告着某个无法抗拒的终结！
伴随着这催命的锣鼓点！
一个嘶哑！苍老！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非人般空洞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如同冰冷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
“时辰——到——！”
“韩江——水府——三太子爷——驾——临——！”
“凡尘——污秽——阴债——未——清——者——！”
“速速——现身——伏——法——！！！”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寒冰的钢钉！狠狠凿进脑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威压！和……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审判意味！
三太子爷？！驾临？！阴债未清？！伏法？！
这些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混乱惊恐的神经上！胸口那枚铜钱的搏动！随着门外那冰冷威严的宣告！骤然变得……狂暴起来！
咚！咚！咚！咚！
搏动的频率疯狂加快！力量猛烈倍增！皮肉下那个“眼球”般的小包剧烈地起伏！鼓胀！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
“呃啊啊——！！！”
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灵魂被强行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胸口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倒在地！重重摔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眼前彻底被翻滚的暗红血光和剧烈的眩晕吞噬！耳朵里只剩下那催命的丧锣哀鼓！和胸口那枚铜钱疯狂搏动、如同恶魔心跳般的……咚咚巨响！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瞬！
模糊扭曲的视野里！
胸口！那枚紧贴皮肉的铜钱上方！那层被汗水浸透的薄薄汗衫布料……猛地……凸了起来！
布料被底下剧烈搏动的东西……顶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圆形轮廓！
那轮廓的边缘……甚至……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深处……一点……幽绿幽绿的……如同深潭鬼火般的……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