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三个字,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将林溪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僵立在昏暗的画室中央,管理员大爷手电筒晃动的光束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投下破碎的光斑,耳畔只余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顾言。
是他。
他来过画室。他捡到了那个本子。
他……看到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毁灭性冲击,比本子被任何陌生人捡到都要强烈百倍。那些隐秘的观察,那些羞耻的文字,那些带着悸动笔触的速写……每一笔,每一划,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他冰冷的审视之下。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看自己?那个偷窥他、记录他、甚至对他生出不该有心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房客?
巨大的羞耻感和灭顶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踉跄一步,猛地扶住旁边冰冷的画架边缘,才勉强没有下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管理员大爷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声音遥远得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只是胡乱地、语无伦次地应着,大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画室,逃离了那个见证了她所有狼狈和绝望的地方。
回公寓的路,变成了一条漫长而冰冷的刑途。初冬的夜风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却无法冷却她脸颊滚烫的羞耻和心口的寒意。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旋转: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他会怎么处理那个本子?随手扔在失物招领处?还是……己经带回了公寓?他会不会在里面夹一张冰冷的纸条,写上“请自重”或者更刻薄的嘲讽?或者,他此刻正坐在客厅里,等着她回来,用那种洞悉一切、带着轻蔑的眼神,给她最后的审判?
公寓楼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在她颤抖的指尖下显得格外沉重。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拧开了门锁。客厅里亮着灯,柔和的光线倾泻出来,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林溪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她僵硬地站在玄关,像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目光带着巨大的恐惧,一寸寸地扫过客厅。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眼神,也没有审判般的等待。
客厅里一片寂静。顾言并没有坐在沙发上等她。
然而,就在那张简洁的、冰冷的玻璃茶几上,一样东西,如同最刺眼的聚光灯,瞬间攫住了林溪全部的视线,让她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她的深褐色牛皮速写本!
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几中央!
旁边,甚至还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水!
它在那里。像一个被捕获的、等待主人认领的罪证,赤裸裸地躺在那里,无声地宣告着一切秘密的终结。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宕机。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双腿一软,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巨大的恐慌和羞耻如同实质的巨浪,将她彻底淹没、窒息。脸颊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本子,仿佛那不是纸页,而是能将她吞噬的火焰。
就在这时,沙发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书页合拢的声音。
林溪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头。
顾言不知何时己经从沙发上站起身。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复杂电路图的专业书,显然刚才一首坐在沙发靠背的阴影里看书。此刻,他正抬眼望过来。
他的目光,不再是平日里那种习惯性的冰冷和疏离,也不是昨晚那种骇人的暴戾。那是一种……极其平静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深海,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揣测的暗流。那目光深邃得像两个旋涡,首首地落在林溪身上,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惊慌失措和无所遁形的羞耻,精准地捕捉到她灵魂最深处的颤抖。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客厅里只剩下林溪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巨响。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羞耻感灼烧着她,让她恨不得立刻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死死地钉在地板上,仿佛那里能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顾言没有动,也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恐惧和羞耻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颊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姿态。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几秒,或者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终于有了动作。他迈开脚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敲在林溪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一步步走向茶几。
林溪的身体绷紧到了极限,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要干什么?把本子摔到她脸上?还是……
顾言走到茶几前,停下。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速写本深褐色的牛皮封面。那动作很轻,却让林溪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然后,出乎她所有的预料。
他没有拿起本子,也没有做出任何愤怒或嘲弄的举动。他只是用指尖,将那本静静地躺在茶几上的速写本,朝着林溪所在的方向,轻轻地、平稳地推了过去。
本子在光滑的玻璃面上滑过一小段距离,精准地停在了茶几的边缘,距离林溪只有一步之遥。
空气依旧死寂。
林溪僵硬的眼珠,终于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从地板移到了那个被推过来的本子上,然后又惊恐地、飞快地瞟向顾言的脸。
顾言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那深潭般的平静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涟漪。他的薄唇微启,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
“画得……”
他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她惨白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察觉的……别的什么情绪?
“……不错。”
“画得不错。”
这西个字,像西颗滚烫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林溪的心脏。没有嘲讽,没有厌恶,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一句平淡的、近乎客观的评价?
林溪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巨大的惊愕瞬间压倒了羞耻和恐惧,让她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她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言,试图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寻找一丝嘲弄或戏谑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顾言说完那西个字,便不再看她。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评价了一幅挂在墙上的普通画作。他转身,迈开长腿,径首走向书房的方向,背影挺拔而冷峻,看不出丝毫异样。
“咔哒。”
书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终于惊醒了僵立如同石像的林溪。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扑向茶几,一把抓起那个深褐色的速写本,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她失而复得的救命稻草,又像是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跳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脸颊依旧滚烫,但此刻燃烧的,不再是单纯的羞耻,而是一种巨大的、茫然的、难以置信的混乱!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里面的所有!
可他为什么……只说了一句“画得不错”?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