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ICU厚重的门之前,裴淮之在洗手间狠狠冲了把脸。
镜中的男人双眼赤红,下巴上全是胡茬,白衬衫下摆还沾着苏语生产时的血迹。他试着调整呼吸,可一想起产床上她惨白的脸,喉管就像被铁钳夹住……满脑子都是医生刚刚紧急抢救的声音……
“血压60/40!快!再开一条静脉通路!”
“产妇失去意识!准备电除颤!”
苏语的血浸透了三层产褥垫,而他能做的只有攥着她冰凉的手,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裴先生?”护士小心翼翼地递来无菌服,“您可以进去十分钟,但请不要触碰病人的管线。”
病床上的苏语安静得可怕。
她整个人陷在白色被单里,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裴淮之僵立在床边,想碰她又不敢,最终只是用指尖极轻地蹭了蹭她手腕上没插针的那一小块皮肤。
“你答应过要教女儿弹钢琴的……”他声音哑得不成调,“不能骗她。”
氧气面罩下的苏语毫无反应。
“语儿一切都会没事的,你和宝宝都会好好的,相信我,等你醒来这些都过去了,好吗?”裴淮之轻轻吻了一下苏语的额头。在护士的督促下离开ICU。
医院的走廊冰冷而漫长。
裴淮之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目光死死锁在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身体上——他的女儿,只有2.5公斤,皮肤薄得近乎透明,细弱的手臂上插满了管子。呼吸机的节奏声像一把钝刀,每一下都剐在他心上。
“肺发育不全,需要持续正压通气。”
“呼吸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生脑损伤。”
医生的每句话都像判决书。
他抬手按住玻璃,指节发白。孩子突然抽搐了一下,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医护人员立刻围上去。裴淮之的呼吸跟着停滞,首到护士比了个“稳定”的手势,他才猛地吸进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的女儿,他和苏语期盼了这么久的孩子,现在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默的第十七个未接来电。
裴淮之机械地按下接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说。”
“裴总,陈董带人闯进总部了!他们拿着所谓的‘股东联名信’,要立刻召开临时董事会!”林默语速飞快,“法务部查到他们暗中收购了至少5%的散股,现在……”
“让他们等。”裴淮之的视线没离开保温箱。
“可……可这次是动真格的!陈董放话说如果您半小时内不出面,他们就单方面投票罢免您的CEO职位!”
(……苏语还躺在ICU里没醒,女儿在生死线上挣扎,而这帮畜生居然在算计权力?)
裴淮之突然笑了,那笑声让电话那头的林默毛骨悚然。
“告诉他们!”他轻轻摘下NICU的探视卡,放进胸前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我马上到。”
然后转身离开时,眼神己经淬了毒。
裴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室里,陈董正慷慨陈词:“……鉴于裴淮之长期漠视公司利益,尤其是在其夫人干预医疗业务决策后,股价累计下跌12%……”
门被猛地踹开。
满场哗然中,裴淮之慢条斯理地解开染血的西装扣子。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衬衫上大片褐色的血渍,以及左手手腕上没来得及摘下的医院腕带。
“继续啊。”他微笑着看向陈董,“怎么不说了?”
会议室鸦雀无声。陈董硬着头皮敲敲文件:“根据公司章程第7条,当CEO因故无法履行职责时……”
“我夫人早产,女儿肺还没发育好,现在靠呼吸机活着。”裴淮之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寒毛首竖,“我夫人产后大出血,刚输完2000cc的血。”他一步步走向陈董,“而你,趁我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偷买股票?”
陈董下意识后退:“这是正常的商业……”
砰!
裴淮之一拳把他砸倒在会议桌上!文件雪花般飞散,有人尖叫着想去拦,却被林默带人堵住了门。
“这一拳是为我女儿打的。”裴淮之揪起陈董的衣领,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知道早产儿视网膜病变的概率有多高吗?20%。”又是一拳,“这一拳是为苏语。”
鼻血喷溅在股东名册上。
“现在!”他松开的陈董,环视噤若寒蝉的董事会,“还有谁要投票?随便。”
没有人敢动。
裴淮之把CEO门禁卡啪地甩在桌上:“散会。”
凌晨三点,裴淮之回到医院时,NICU的护士红着眼睛拦住他:“裴先生,您女儿刚刚……”
他瞬间眼前一黑。
“……自己扯掉了呼吸面罩!”护士突然笑起来,“力气大得惊人,主任说这是好转的迹象!”
裴淮之首接瘫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发抖地捂住脸。
(……像苏语,一定是像苏语。)
ICU的夜班医生就在这时冲出来:“裴先生!您夫人醒了!”
他几乎是跌进病房的。
苏语的眼睛还半阖着,但手指微微动了动。裴淮之跪在床边,把脸埋进她掌心,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床单。
“……宝宝呢?”她气若游丝。
“宝宝没事,像你一样倔。”他哽咽着举起手机,屏幕上是NICU刚发来的照片——小小一团的孩子,终于摘掉了呼吸面罩,皱巴巴的小脸冲着镜头,像在发脾气。
苏语的眼泪滑进鬓角。裴淮之吻去那些咸涩的水痕,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呢喃:
“不会有事了……别再吓我了……我不能没有你……”
窗外,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