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鬼眼开窑炉

2025-08-23 4803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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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眼开窑炉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死亡擦肩的余悸,像一层黏腻的薄膜,紧紧糊在林砚舟的口鼻。他靠在ICU外冰冷的墙壁上,右手腕的纱布被暗红的血和冷汗浸透,每一次脉搏都牵扯着皮肉撕裂的钝痛。但更深的寒意来自骨髓——母亲叶青梧决绝的背影,父亲林松年崩溃的嘶吼,还有那口名为“鬼眼”、封存着家族原罪与唯一生机的古窑,如同巨大的、旋转的黑暗漩涡,正将他无情地拖拽进去。

“鬼眼窑……”林松年瘫坐在不远处的塑料椅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盯着光洁得能照见人影的地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开了它……开了它……祖宗不会饶过我们的……不会的……”他布满老茧的大手神经质地搓着裤缝,那对油亮的核桃被遗弃在脚边,像两颗失去灵魂的眼珠。

叶青梧己经走了。带着一身烟灰和疲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独自返回了那座盘踞着秘密与诅咒的老宅。她没有回头。

林砚舟闭上眼,爆炸的巨响、妖异的青绿魔焰、牢狱的冰冷镣铐、陆昭明指尖淋漓的鲜血、还有母亲背上那片被强行激活又归于沉寂的青色图腾……无数碎片在黑暗中疯狂撞击。苏晚的声音穿透混乱,如同灯塔的光束:“样本!最初的毒釉!就在鬼眼窑里!”

生路,在孽债与毁灭的源头。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他不能等!不能眼睁睁看着爷爷在昏迷中耗尽最后一点生机,不能看着母亲独自面对那口被诅咒的窑!他必须回去!

“爸,”林砚舟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回老宅。”他弯腰,用没受伤的左手,艰难地捡起地上那对冰冷的核桃,塞进父亲僵硬颤抖的手里,“你守着爷爷。”

林松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手,核桃差点再次掉落。他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儿子,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阻止的话,但最终,那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绝望淹没。他死死攥住那对核桃,仿佛那是仅存的浮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算是默许。

林砚舟不再停留,转身,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步,重新踏入沉沉的夜色。

……

老宅。死寂。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爆炸残留的烟火气和一种若有似无的、如同陈旧铁锈般的腥甜味,在冰冷的空气中顽固地弥漫。

堂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庭院稀疏的星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惨淡扭曲的光痕。东墙上,那块裂开的匾额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伤口,狰狞地张着口。裂口深处,镶嵌的曜变冰裂盏碎片沉寂着,内部的星芒微弱地旋转、明灭,如同沉睡凶兽冰冷的呼吸。空气粘稠滞重,带着无形的压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

林砚舟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他屏息凝神,目光扫过死寂的堂屋——没有母亲的身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脚步无声地穿过堂屋,朝着后院深处那片被家族刻意遗忘、荒草蔓生的角落走去。那里,矗立着林家真正的禁忌——鬼眼窑。

越靠近后院,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是沉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气、腐朽木头和……某种陈年血腥的诡异气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西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和踩在枯草上发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沙沙”声。

终于,他拨开一丛半人高的、早己枯死的荆棘,眼前豁然开朗——或者说,是陷入了一片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鬼眼窑。

它不同于林家常用的馒头形窑炉。它更像一座低矮、敦实、沉默的黑色堡垒。窑体由巨大的、饱经风霜的黑色耐火砖垒砌而成,砖缝里填满了深褐色的、早己板结如石的古老窑泥。整座窑炉透着一股历经数百年烈火焚烧、风雨侵蚀后的沉重死气。窑壁斑驳,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和雨水冲刷出的道道深沟,如同干涸的泪痕。

最诡异的是窑炉正面的炉门——它并非寻常的方形或拱形,而是被一块巨大的、边缘粗糙的圆形青石板死死封住!石板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岁月留下的坑洼和一层厚厚的、黑绿色的苔藓污垢。而在这块圆形石板的中心,深深嵌入了一枚东西!

那是一块碗口大小的、边缘极不规则的青瓷残片!瓷片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暗沉、近乎墨黑的青色,但在那浓黑深处,却隐隐透出无数细碎的、如同凝固血点般的暗红斑点!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瓷片中心,被人为地、极其粗暴地钻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参差不齐的孔洞!

这个孔洞,就是“鬼眼”!

此刻,那幽深的孔洞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但林砚舟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感到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无尽怨毒和毁灭气息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针,狠狠刺向他的灵魂!仿佛那孔洞深处,正有一只来自地狱的眼睛,冰冷地、贪婪地窥视着外面的世界!前世记忆中,陆家窑炉爆炸时冲天而起的妖异青绿火光,师弟那张扭曲狞笑的脸,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院墙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他看到了母亲。

叶青梧就站在鬼眼窑前,背对着他,距离那扇被“鬼眼”凝视的封门石不过几步之遥。她瘦削的身影在巨大黑暗的窑体映衬下,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她手里捧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尺余高的、造型古朴的黑陶罐。罐身没有任何纹饰,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深褐色包浆。罐口用多层泛黄的油纸和浸透了暗红色不明液体的麻绳,死死地缠绕、封固着。

叶青梧没有回头,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儿子的到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手中的黑陶罐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凝重。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层一层地,开始解开罐口那浸满暗红液体的麻绳。每一次解开绳结,都异常艰难,仿佛在剥离一层凝固了八百年的血痂。空气中那股腐朽铁锈般的腥甜气味,随着她的动作,陡然变得浓郁起来!

林砚舟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认得那个罐子!那是林家宗祠最深处、供奉在初代牌位前、据说从未开启过的“镇魂罐”!传说里面装着……装着叛徒骨灰混合着毒釉的秽物!母亲要做什么?!

“妈!”他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惊恐和阻止的意味,猛地冲了过去!

叶青梧的身体剧烈地一颤!解绳的动作骤然停止。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惨淡的星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新刷的墙壁,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里翻涌着林砚舟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深重的疲惫,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还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她的目光越过儿子惊恐的脸,落在了他身后,声音干涩而冰冷:“……来了。”

林砚舟猛地回头!

父亲林松年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影堵在荒草小径的入口,脸色比叶青梧更加难看,是一种死人般的灰败。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对包浆核桃,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眼神死死盯着叶青梧手中的黑陶罐,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

“叶青梧!你……你动宗祠的镇魂罐?!你……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林松年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那是……那是镇压那畜生的东西!沾了里面的秽气……祖宗……祖宗会降下雷霆的!林家……林家就彻底完了!”他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在巨大的恐惧下扭曲变形。

叶青梧面对丈夫的指责和恐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两簇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旺。她不再看林松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黑陶罐上,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镇魂?镇了八百年……镇住了什么?镇住了林家的气运?还是镇住了这口窑里日夜不息的怨毒?”她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首刺丈夫,“松年,睁眼看看吧!这罐子……它封住的不是那畜生的魂……它封住的……是我们林家自己的生路!”

她不再犹豫,手指猛地用力,扯断了最后一根浸满暗红液体的麻绳!然后,她双手捧起沉重的黑陶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鬼眼窑那扇被圆形青石板封死的炉门——朝着“鬼眼”旁边一块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窑砖缝隙——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哗啦——!!!”

一声极其沉闷又异常刺耳的碎裂声!

黑陶罐在坚硬的窑砖上撞得粉碎!深褐色的、如同粘稠血浆般的污浊液体,混合着大量灰白色的、散发着浓烈腐朽腥气的粉末状秽物,如同溃堤的洪水,猛地从那块窑砖的缝隙里喷涌、渗透了进去!

就在秽物流入窑砖缝隙的刹那——

“呜——嗷——!!!”

一声无法形容的、非人的、混合着无尽怨毒、痛苦和狂喜的尖利嘶嚎,猛地从“鬼眼”那幽深的孔洞里爆发出来!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瞬间穿透了死寂的夜空!整个老宅的窗棂都在这恐怖的音波下簌簌震动!

鬼眼窑,那沉寂了数百年的巨大黑色堡垒,猛地“活”了过来!

“轰隆隆——!!!”

整个窑体开始剧烈地震颤!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强行唤醒,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咆哮!巨大的黑色窑砖在震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砖缝里积压了数百年的窑灰如同黑色的血液,簌簌地喷溅出来!窑壁表面那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和雨水沟壑,在剧烈的震颤中扭曲、蠕动,如同活过来的伤疤!

而那个被称为“鬼眼”的孔洞深处!

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一点幽绿、诡谲、带着不祥粘稠感的光芒,如同地狱魔瞳缓缓睁开,猛地亮了起来!那光芒起初只有绿豆大小,却在瞬间膨胀、扩散!幽绿的光晕如同活物般在孔洞内壁流淌、蔓延!光芒所及之处,孔洞内壁上那些粗糙的、沾染着深褐色污垢的痕迹,竟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丝丝缕缕带着恶臭的黑烟!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这幽绿光芒的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重血腥、皮肉烧焦、以及某种陈年腐尸般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毒瘴,猛地从“鬼眼”中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后院!那恶臭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精神冲击力,熏得林砚舟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灵魂深处仿佛有无数怨毒的利爪在疯狂撕扯!

“呃啊——!”林松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被那恶臭和怨念正面击中,高大的身躯猛地佝偻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颅,痛苦地蜷缩在地!他手里的核桃滚落一边,沾满了泥土。

叶青梧站在喷涌的恶臭和幽绿光芒前,身体微微晃动着,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却扯出一抹近乎悲壮的、冰冷的弧度。她成功了!她用那罐凝聚了叛徒骨灰和毒釉怨念的“秽物”,作为钥匙,强行激活了这座被诅咒的窑炉!打开了通往毁灭……或者说,通往最后生机的潘多拉魔盒!

“舟……舟……”叶青梧的声音在恐怖的嘶嚎和震动中显得异常微弱,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被恶臭和恐惧钉在原地的儿子,眼神里带着一种交付一切的决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准……准备……开窑……”

开窑!

在这怨魂苏醒、毒瘴弥漫、大地震颤的时刻!

林砚舟看着母亲在幽绿魔光映照下、如同献祭者般的身影,看着父亲痛苦蜷缩的惨状,看着那口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的鬼眼窑,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混合着恐惧、愤怒和不屈的炽热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迟疑!

他狠狠抹了一把被恶臭熏出的生理性泪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狼一般凶狠决绝的光芒!他不再后退,反而迎着那喷涌的恶臭和幽绿光芒,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相机早己被祖父砸碎。

没有相机……那就用这双被诅咒的眼睛!用这条被宿命缠绕的命!去看!去记录!去……开窑!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那块封死炉门的巨大圆形青石板,以及石板中心那只流淌着幽绿魔光的“鬼眼”,嘶声吼道: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