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菩提捻回声

2025-08-23 4471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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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捻回声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沉重地包裹着林砚舟。意识在混沌的深渊边缘挣扎沉浮,耳边是遥远而持续的、单调的嗡鸣,夹杂着某种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像是生命流逝的倒计时。右腕深处那枚曜变碎片残留的星芒能量,在经历了与毒釉核心的惨烈交锋后,陷入了奇异的沉寂,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被无数冰针扎过的麻木钝痛,和被无形火焰灼烧过后的焦灼感。它不再狂暴,却像一个嵌入灵魂的异物,时刻提醒着那场非人的搏斗。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粗暴地将他从混沌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炽灯光让他下意识地偏过头。视野模糊,重影晃动。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右手臂被重新固定了更厚重的石膏,悬吊在胸前,像一件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残翼。左手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冰凉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流入血管。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绝望气息,如同冰冷的铁锈味,弥漫在整个病房。

“醒了?”一个带着浓浓鼻音、嘶哑到几乎失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砚舟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苏晚蜷缩在床边的硬塑椅子上,头发凌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脸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她身上还套着那件沾着显影液污渍和**大片暗褐色血渍**的工装外套,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的血池里爬出来。她手里紧紧攥着林砚舟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正是那张在实验室AR眼镜视野中捕捉到的、净化完成后毒釉样本散发着纯净天青光芒的微观照片。但那抹天青,此刻在她空洞的眼神映衬下,显得异常冰冷,毫无生气。

“我妈…爷爷…”林砚舟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他心中那根名为“父亲”的弦,己经绷紧到极致,甚至不敢去触碰。

苏晚猛地闭上眼,两行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她紧握手机的冰冷手背上。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

“你妈手术…结束了。”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医生说…失血太多,脏器损伤严重…但…但命暂时保住了。还在ICU观察…靠机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扯出来的血块。

林砚舟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他不敢问,不敢问出那个名字。

苏晚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睛,看着林砚舟瞬间惨白的脸,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恸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着,最终吐出了那个将林砚舟打入无底深渊的答案:

“你爸…林叔…他…”

“没了。”

两个字,轻如鸿毛,重如千钧。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砚舟的灵魂上。

“送到医院…己经…太晚了…”苏晚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巨大的悲伤切割得支离破碎,“爆炸…冲击…内脏…失血…医生说…送来的时候…就…”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无法抑制的呜咽中。她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凄厉。

林砚舟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没了?

那个会偷偷往他口袋里塞核桃酥的父亲?那个在祖孙对峙时紧张搓裤缝的父亲?那个发明测温镜片让他能拍窑火的父亲?那个在暴雨夜故意摔伤腿想缓和矛盾的父亲?那个总说“这事得问你妈”的父亲…没了?

被那块他亲手捧出来的毒釉…炸死了?

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心脏蔓延到西肢百骸,连右手腕那剧烈的钝痛都感觉不到了。眼前是刺目的白,白得空洞,白得绝望。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抽气的声音。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冲刷着脸上干涸的血污,却无法带走一丝一毫那灭顶的冰冷和剧痛。

父亲焦黑胸膛的画面,母亲堵在窑口的身影,手术室刺眼的红灯…此刻全部染上了浓重的、名为“死亡”的暗红。他为了救母亲,为了传承,却亲手把父亲推向了毁灭的深渊?这算什么?!这他妈算什么?!

巨大的自责、悔恨、痛苦如同最疯狂的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想嘶吼,想毁灭一切,想冲到鬼眼窑把那个叛徒先祖的骨灰扬了!可他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陷在病床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无声的泪水和剧烈抽搐的身体。

病房里只剩下苏晚压抑的哭声和林砚舟无声的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她的眼睛也是红肿的,显然刚经历过抢救室的惨烈。她看到林砚舟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低声道:“林砚舟家属?病人叶青梧情况暂时稳定了,可以…隔着ICU玻璃看一眼。还有…林时金老先生那边…刚刚有动静了。”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林砚舟无边的黑暗。爷爷…有动静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冲动支撑着他。他猛地挣扎起来,左手胡乱地去拔手上的输液针头!

“你干什么!”苏晚惊叫一声,扑过来死死按住他的手。

“放开我!”林砚舟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我要去看我妈!去看爷爷!”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里面是毁灭性的痛苦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苏晚被他眼中的疯狂震慑住了,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护士也吓了一跳,急忙道:“你这样不能乱动!手不要了?!”

“滚开!”林砚舟用尽全身力气甩开苏晚的手,左手手背上的针头被粗暴地扯掉,带出一串血珠。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用没受伤的左手撑着床沿,跌跌撞撞地滚下床,打着厚重石膏的右臂像个沉重的累赘拖在地上。他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去,白色的病号服下摆拖在地上,蹭着冰冷的瓷砖。

“林砚舟!”苏晚哭着追上来,和护士一起用力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带我去…求你们…带我去…”林砚舟的声音己经带上了绝望的哀求,所有的疯狂在亲人可能尚存一丝生机的现实面前,化作了最卑微的恳求。

苏晚和护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忍和无奈。护士叹了口气:“轮椅!我去推轮椅!”

当林砚舟被苏晚和护士半扶半抱着,安置在冰冷的轮椅上,推过弥漫着死亡和消毒水气息的医院走廊时,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ICU厚重的隔离玻璃外,聚集着几个神色悲戚的窑厂老师傅。看到林砚舟被推过来,他们纷纷让开,脸上写满了沉重和无声的哀悼。透过玻璃,林砚舟看到了母亲叶青梧。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冰冷的仪器。脸上罩着呼吸机,看不清面容,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那曾经承载着冰裂纹秘钥图腾的背部,此刻被厚厚的纱布覆盖着。玻璃冰冷地隔绝了一切气息,只剩下仪器屏幕上跳动的、代表着生命微弱火光的曲线。

爸…是为了保护这样的妈妈…才…

林砚舟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悲鸣。他贪婪地看着母亲那微弱的起伏,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老爷子在隔壁观察室。”一个老师傅哑着嗓子低声说。

轮椅被推向隔壁。观察室的门虚掩着。林砚舟被推到门口,他示意苏晚停下,自己用左手撑着门框,艰难地探身往里看。

爷爷林时金躺在病床上,依旧瘦削苍白,但那双眼睛…竟然睁开了!

虽然浑浊,虽然布满了血丝,虽然眼神空洞得仿佛失去了焦距,但它们确实睁开了!不再紧闭!不再沉沦于病痛和昏迷!

林松年正佝偻着背,坐在病床边的矮凳上。他背对着门口,林砚舟只能看到他宽阔却仿佛一夜之间垮塌下去的背影。那件沾满窑灰和大片暗沉血迹的工装外套,像一座沉重的墓碑压在他身上。他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听不到哭声,但那凝固般的悲恸,如同实质的寒冰,弥漫在整个房间。

林时金那双浑浊空洞的眼睛,没有看儿子佝偻的背影,也没有看门口的林砚舟。他首勾勾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嘴唇极其轻微地哆嗦着,似乎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平稳而单调的“嘀——嘀——”声。

突然!

林时金那哆嗦的嘴唇猛地张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短促的抽气声!

“嗬…!”

这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

林松年如同被电击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父亲的脸!

林砚舟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林时金浑浊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聚焦!他那干枯的、插着输液针头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向上抬起了一寸!指尖指向的方向…正是林松年工装裤的口袋!

然后,他用尽全身残存的生命力,从干裂的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模糊不清、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病房里的字:

“‘菩…提…灰…’”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垂死挣扎的嘶哑和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执念!

林松年整个人僵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巨大的希望瞬间转为极致的惊骇和茫然!菩提灰?父亲在弥留之际,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说这个断绝了百年的禁忌之物?

就在林松年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这诡异指令的瞬间——

林时金那双刚刚聚起一丝微光的浑浊眼睛,猛地转向门口!他的视线穿透了林砚舟,穿透了病房的墙壁,仿佛看到了某个极其遥远、极其恐怖的存在!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如同见了鬼魅般的惊怖!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骇人的声响!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门外虚空,指向林家老宅的方向,指向那深埋地底的禁忌之地!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嘶嚎,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鬼眼窑…要开了!!!’”

嘶嚎声戛然而止!

林时金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跌回病床!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滴——————————!”

那象征着生命终结的、绝望的平线,再次出现在屏幕上!比上一次更加冰冷,更加死寂!

林松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巨大的悲恸和这接踵而至的诡异恐怖彻底击垮了他。他“噗通”一声从矮凳上滑跪在地,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病床金属栏杆上,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点的、撕心裂肺的呜咽。那呜咽里,是丧父丧妻(妻子生死未卜)的极致悲痛,和对父亲临终诡异警告的巨大恐惧。

轮椅上的林砚舟,如同被这凄厉的嘶嚎和刺耳的死亡长鸣冻结成了冰雕。他看着爷爷再次归于死寂的身体,看着父亲跪倒在病床边崩溃的背影,感受着右手腕石膏深处那枚曜变碎片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悸动…

鬼眼窑要开了?

那个埋葬着叛徒先祖骨灰和罪孽、封存着原始毒釉样本、刚刚被他们强行开启又惊扰了的禁忌之地…要…开了?

一股比医院消毒水更刺骨、比父亲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蛇一般窜遍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