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指尖动了动，终于，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纵容，轻轻揉了揉顾柏舟微凉的发顶。
一下。又一下。
动作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窗外的夕阳将最后一点暖金色的余晖洒进餐厅，笼罩在两人身上。餐桌上那盘卖相不佳的糖醋排骨还冒着微弱的热气，空气里弥漫着酱汁的味道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林小满不知何时己经悄然退到了餐厅门口，将这片小小的、带着奇异温暖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沈瑾安揉着他头发的动作没停，感受着掌心下那温顺的触感，看着他那副全然放松、甚至带着点满足的姿态，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彻底软化的娇嗔：
“笨狗……”
她嘟囔完，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他手背上那两处刺目的红痕。在夕阳的余晖下，那新鲜的烫伤显得格外碍眼，边缘微微肿起，带着灼热的痛楚。
沈瑾安蹙了蹙眉，指尖从他发顶滑落。她没有收回手，而是转头对着餐厅门口的方向，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带着点骄矜的命令口吻，却不再冰冷：“林小满。”
一首守在门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小满立刻应声：“大小姐？” 她快步走了进来。
“把药箱里烫伤的药膏拿过来。”沈瑾安吩咐道，视线却还落在顾柏舟的手背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快点。”
“是！”林小满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去取药箱。
顾柏舟这才从那种被安抚的、带着点晕陶陶的状态中稍稍回神。他看到她蹙起的眉尖和停留在自己手背上的目光，心头一暖，但随即又觉得这点小伤实在不值当让她费心。
“不用麻烦了。”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声音低沉，“一点小伤，我自己……”
“不信我？”沈瑾安打断他，猛地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首首地看向他。
顾柏舟后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他看着那双带着薄怒的漂亮眼睛，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微怔的模样。他刚刚被揉得服帖的心，又被这强势的关心攥紧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低地、顺从地应了一声：“……没有。”
他不再试图收回手，反而将那只受伤的手，又往前微微送了送，仿佛主动献祭的猎物，姿态温顺地摊开在沈瑾安面前。那两处红痕在灯光下更加清晰。
林小满很快提着药箱回来，动作麻利地打开，找出专治烫伤的药膏和消毒棉签，恭敬地放在沈瑾安手边：“大小姐。”
沈瑾安拿起棉签，动作有些生疏地蘸取了一些淡绿色的、散发着清凉草药气息的药膏。她微微倾身，靠近顾柏舟的手背。少女特有的、带着淡淡玫瑰馨香的温热气息拂过顾柏舟的皮肤，让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她的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带着点大小姐特有的、不太会照顾人的笨拙。棉签的尖端带着微凉的药膏，有点重地按在了他手背最红的那处烫伤上。
“嘶……”顾柏舟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不是疼得受不了，而是那猝不及防的冰凉触感和她指尖无意识施加的力道叠加的刺激。
沈瑾安的手顿住了。她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懊恼和……不易察觉的心虚？她抿了抿唇，再下手时，动作明显放轻缓了许多。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药膏涂抹开，覆盖住红肿的伤痕。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其他完好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酥麻感。顾柏舟屏住呼吸，任由她摆布，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看着她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瓣，感受着她指尖那带着别扭却无比真实的关心。
餐厅里只剩下药膏清冽的气息和他们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暖意。夕阳的最后一丝金线透过窗户，温柔地笼罩在少女低头上药的剪影上。
药膏涂到一半，沈瑾安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她没有抬头，依旧看着他的手背，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却清晰地打破了这片宁静：
“明天中午，”她一边继续用棉签轻轻涂抹着药膏的边缘，一边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们就和黎穗禾他们一起吃吧。”
她顿了顿，棉签尖在那处烫伤上轻轻打了个转，仿佛在强调什么，接着补充道：
“不用再另外带饭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柏舟心底激起巨大的波澜。
他猛地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她依旧低着头，专注地涂着药膏，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顾柏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释然、心疼、还有一种被理解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看似骄纵任性、心思却剔透得惊人的少女，看着她那别扭却真实的关心，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好。”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沈瑾安终于涂完了药膏，将棉签丢进林小满适时递过来的小垃圾袋里。她抬起眼，正好对上顾柏舟那双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的黑眸。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让她心头微微一跳，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
“看什么看？”她故作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耳尖却悄悄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粉色。她抽回手，像是要掩饰什么，又嘟囔了一句，“笨狗……药上好了，自己注意点，别碰水。”
顾柏舟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强装的凶悍，心底那片沉沉的阴霾彻底消散，被一种温软的、近乎熨帖的情绪填满。他喉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几不可闻的应和，像满足的大型犬发出的咕哝声。他微微低下头，带着点笨拙的亲昵，用自己的发顶，极其轻微地蹭了蹭她刚刚收回、还带着药膏清冽气息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