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他低声道,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叫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你的午餐,管家会送来。” 他刻意强调了“管家”,意在提醒她身份的特殊和那些不能触碰的“规矩”。
沈瑾安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一簇明亮的火焰。又是这样!她刚触碰到“普通”生活的边缘,就要被这无形的牢笼重新关回去?
“顾柏舟,”她微微扬起精巧的下颌,声音清泠,清晰地传入周围竖起的耳朵里,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矜持和一丝被冒犯的冷意,“我说了,我想尝尝黎穗禾推荐的糖醋小排。”她刻意忽略了他亲昵的称呼,首呼其姓,划清“朋友”的界限。“管家送来的,留待晚上也无妨。还是说……”她尾音微挑,目光扫过周遭,唇角勾起一抹优雅却极具挑战性的弧度,“顾同学对‘普通朋友’的饮食选择,也有监管之责?”
“普通朋友”西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像针一样刺在顾柏舟紧绷的神经上。他下颌线绷得死紧,额角的青筋似乎都微微跳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目光的灼热,那些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眼神,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背上。他讨厌这种感觉,更讨厌她将自己置于这种被审视的境地,尤其还是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和一份该死的糖醋小排!
一股混杂着担忧、愤怒和被当众违逆的强烈挫败感在他胸腔里冲撞。他想立刻把她带离这个喧嚣的、充满潜在危险的地方,想把她锁在只有他能掌控的安全范围里。八年前雨巷里她苍白的小脸,昨夜她任性后蜷缩的痛苦模样,与此刻她倔强挑衅的眼神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手背上青筋毕露。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沈瑾安,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当众挑衅的愠怒,有对她安全的深切忧虑,还有一种……被“朋友”二字划开界限后,无法言说的刺痛和茫然。
他想说“不行”,想强硬地告诉她“你的身体不能冒险”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她刻意划出的“朋友”界限前,那些话却像沉重的枷锁,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克制和一种……不易察觉的诱哄妥协,“食堂……不行。”
沈瑾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心中那簇反抗的小火苗跳跃得更欢快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骄矜。她微微挑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顾柏舟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冰凉的沉重感。他终于重新将视线投向沈瑾安,只是目光避开了她的眼睛,落在了她小巧的下巴上,仿佛这样能减少一点压力。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极其别扭的语调:
“如果你……真的想吃,让管家……单独做一份送来。” 他抛出了第一个“饵”,试图将她拉回安全的轨道。
沈瑾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了然和些许不屑的弧度。单独做?那和在顾家有什么区别?她想要的,是那份融入的烟火气和黎穗禾口中的“绝了”的体验。她轻轻摇头,无声地拒绝了这个方案。
顾柏舟的眉头锁得更紧。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飞快地扫过沈瑾安平静却固执的脸,又掠过她面前一脸期待的黎穗禾,最后定格在沈瑾安小巧的唇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强自镇定的妥协:
“……或者,只尝一口。”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黎穗禾的那份……让她分你一口。” 他特意强调了“一口”,仿佛这是他能容忍的、对“危险”的极限试探。他紧紧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强硬——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平息这场当众的争执。
她琉璃般的眸子微微转动,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谈判,需要技巧。她微微前倾身体,也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顾柏舟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底线”。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娇蛮:
“一口?”她轻轻哼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满,然后斩钉截铁地宣布,“顾柏舟,三口。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她伸出三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强调着这个数字。那姿态,像极了在谈判桌上敲定最终条款的女王,带着一种“我己经很给你面子了”的骄矜。
“……”顾柏舟的呼吸一窒。他看着她晃动的三根手指,再看看她脸上那“绝无商量余地”的表情,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混杂着熟悉的担忧再次涌上心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冰冷疲惫。他猛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再说“不行”。
但沈瑾安知道,他默认了。
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沈瑾安则像只成功捍卫了领地的小兽,慵懒地靠回椅背,对黎穗禾露出了一个真正愉悦的笑容:“那么,黎穗禾,中午就麻烦你带路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悦,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硝烟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