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他并没有真的离开,只是退到了外间门廊的阴影里,一个既能随时听到里面动静,又不会被轻易察觉的位置。
门缝里透出的光,清晰地勾勒出房间里的一幕:沈瑾安笑得眉眼弯弯,亲昵地挨着白景言,小手在平板上胡乱划拉着,而那个姓白的少年,正低头耐心地引导着她,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那笑容,在顾柏舟眼中,刺眼得如同毒针。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情绪,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那不仅仅是因为沈瑾安对白景言的亲近和依赖——这虽然让他胸口发闷,但尚在可忍受的范围——更是因为沈瑾安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纯粹开心的笑容。
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对着他,她总是骄纵的、任性的、颐指气使的,带着小兽般试探的爪牙。她对他笑,也多是带着得意、狡黠或者恶作剧得逞的坏笑。像此刻这般,如同卸下所有防备、沉浸在单纯快乐里的笑容……从未有过。
一丝冰冷的自嘲,如同毒蛇般缠绕上顾柏舟的心头。原来,让她真正开心、放松的,是白景言这样的人,是这些新奇有趣的、干净明亮的东西。而他顾柏舟,连同他所代表的、她不得不依赖又本能排斥的“守护”与“束缚”,只会让她感到压抑和……厌恶吧?
他存在的价值,似乎仅仅在于压制她的病气,在于必要时成为她发泄任性的对象,在于扮演一条沉默的、伤痕累累的看门犬。他的“守护”,对她而言,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这个认知,比沈墨和顾远山那晚的训斥更沉重百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紧握的拳头上,刚刚愈合的指甲印再次崩裂,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门内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神经。
“景言哥哥,这个怎么让它飞起来?”
“这里有个重力参数,调低一点……”
“哇!飞起来了!好高!”
沈瑾安清脆的笑声如同魔咒,让顾柏舟眼底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某种更加黑暗、更加粘稠的东西,正在无声地翻涌、凝结。
他缓缓闭上眼,将门缝里那刺目的画面隔绝。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原。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如同真正的幽灵,融入了走廊更深沉的阴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沈瑾安玩累了,新奇感也褪去不少。她打了个哈欠,把平板随手一丢:“不好玩了。”
白景言收起平板,扶了扶眼镜:“瑾安妹妹想玩别的吗?或者休息一下?”
沈瑾安摇摇头,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到紧闭的房门上。那个沉默的身影似乎真的离开了?她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随即又被一股说不清的烦躁取代。
“无聊!”她嘟囔着,眼珠一转,忽然对白景言说,“景言哥哥,你帮我把林小满叫来,我想看旺旺了。”
白景言依言而去。很快,林小满抱着雪白的旺旺出现在门口。她换上了沈瑾安让人准备的新衣服,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只是眼神依旧带着训练营磨砺出的警惕和一丝面对沈瑾安时的拘谨。
“大小姐。”她恭敬地行礼,小心翼翼地把旺旺放到床上。
旺旺立刻亲昵地蹭到沈瑾安手边。沈瑾安揉着它柔软的毛,目光却落在林小满身上,带着审视:“伤都好利索了?”
“托大小姐的福,都好得差不多了。”林小满连忙回答,下意识挺首了背脊。
“嗯,”沈瑾安漫不经心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旺旺的尾巴,“训练营那些人,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绝对没有!”林小满立刻摇头,语气带着感激,“大家都知道我是大小姐的人,没人敢欺负我了。”
“那就好。”沈瑾安抬起眼皮,黑琉璃般的眼珠盯着她,忽然话锋一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刁难,“光说不练假把式。你既然是我的人了,总得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去训练场,让我看看你的格斗练得怎么样了。”
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燃起斗志:“是!大小姐想看什么?”
沈瑾安抱着旺旺站起身:“随便找个人练练手呗。”她抱着猫,身后跟着林小满和对训练营也很感兴趣白景言,一起走向训练场。
训练场里,几个少年正在进行对抗练习,拳脚相交发出沉闷的声响。看到沈瑾安进来,所有人立刻停下动作,恭敬行礼。
沈瑾安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旺旺乖巧地趴在她膝头。她随手一指场中一个看起来最壮硕的少年:“你,陪她练练。”
那少年是训练营的佼佼者之一,身材魁梧,力量十足。他看着对面身材明显小一号、刚刚伤愈的林小满,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碍于沈瑾安在场,不敢表露,只是瓮声瓮气地应道:“是,大小姐。”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摆开架势,眼神锐利如初生的小豹子。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交手的瞬间——
“住手。”
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骤然划破了训练场紧绷的空气。
所有人循声望去。
顾柏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训练场入口。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一步步走来,步伐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整个训练场的气温都仿佛下降了几度。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寒潭,首接锁定了场中那个魁梧的少年。
“你的对手,”顾柏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