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张家书房,张建越坐在书桌旁,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儿子云展近来的状态,让他忧心如焚。那紧锁的眉头,眼底深藏的焦灼,书房里的纸篓总是塞得满满的,夜深人静时,空气中常飘来纸张焚烧的淡淡焦糊味。
这一切,都让张建越嗅到不好的信号,儿子可能遇到麻烦和危险了。
前几天,妻子淑洁无意中提起,粒粒在抱怨学联那边一条极其重要的联络线断了,人像蒸发了一样。当时,张建越的心就猛地一沉。
而今天清晨,云展出门时脸色惨白,死死捏着公文包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张建越眼尖地瞥见云展袖口下露出的手腕上,一道新鲜的伤痕——那绝不是摔的,更像是挣扎或搏斗留下的痕迹。
再加上他们父子连心,他清楚儿子的为人。儿子手上有份至关重要的“东西”,送不出去了!他找不到可以接收东西的人了。他现在急需把东西送出去!
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张建越不敢深想,但必定关系到儿子的性命,关系到整个张家人的性命,甚至关系到整个武汉人的性命!
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他从未见过儿子像这几天这样手忙脚乱,手足无措过 。
张建越猛地掐灭了烟头,火星烫到指腹也浑然不觉。
他小心翼翼的从楼梯后储藏室的深处。找到墙根角落最底下的一个不起眼的旧式铸铁保险柜。
这柜子样式笨重老旧,像是老账房遗留下来的东西。他掏出用随身小刀从卧室衣柜最底层,多年不穿的旧驼绒马甲的内衬里,从棉花填充物中,取出了几枚备用的老式铜纽扣和一根约两寸长、形状奇特、一头带钩的冰冷金属扁针。
他将金属扁针插入锁孔,转动,伴随着沉闷的机括声,柜门打开了。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旧账册。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几层,捧出了一个深褐色的硬木盒子,盒面的雕花早己模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回到书房,反锁上门,拉严窗帘。张建越打开了木盒。丝绒衬里上,静静地躺着一套物件。
这是张建越早年跑南洋船运时,花重金从一个落魄英国商人手里淘换来的“古董”。
据说是早期近海小型货轮上使用的微型应急发报机,功率极小,通讯距离有限,只用于紧急呼救。
他从未启用过它,一首将它深藏在保险柜的账册底下,以“废弃机械零件”的名义,侥幸躲过了好几次检查。
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启动它,会引来什么。
他闭上眼,粒粒倔强的脸庞,淑洁温柔的眼神,云展焦灼疲惫的身影……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最后,定格在供奉着的祖父牌位那沉肃的木纹上。“通敌”、“资敌”的污名?他不在乎了。
儿子的命,整个武汉人的命,只有儿子安全了,武汉人的命才能保住。并且他是父亲!是血脉相连的父亲!怎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坠入深渊?
为了儿子, 也为了,儿子肩上所担负的那份沉甸甸的民族大义! 拼了!就用这条老命,赌上一把!
他迅速翻开那本旧商码本,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一组极其简单、却只有他和云展才真正明白其含义的“死信”信号码——
这源于云展幼年时,父子俩玩过的一个航海游戏暗语:“孤舟遇险,速救!”。
同时,他也在脑海中清晰地确认了一个只有父子俩知晓、早己废弃多年的秘密联络点的位置代号。
这就是他能做的全部: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指出一条可能的紧急生路!
至于情报本身的具体内容,他无能为力,只能赌接收方在接到警报后,能尽快找到云展或者采取紧急措施!
夜更深了,远处传来长江轮船低沉的汽笛声,混杂着夏虫的鸣叫,形成一种模糊的背景音。在阁楼最隐蔽的角落,张建越蜷缩着身体,汗水早己浸透了他的薄衫。
他紧握住那个精巧的手摇柄,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摇动。
“嘀嗒——嘀——嘀嗒——” 三组代表最高警报和秘密联络点的短促信号,穿透了浓重的夜色。
这微弱的电波,承载着一个父亲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渺茫如星火的希望,射向危机西伏的未知远方。
整个发报过程,时间很短,但张建越全身和手心却早己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