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底的武汉,作为战时的临时首都,喧嚣而混乱。国民政府各机关仓促西迁,调查统计局第二处,即“特务处”。总部也转移至此。
张云展,这位在上海滩经历过腥风血雨、身上还带着“汉奸”疑云的年轻特工,也随着这股洪流来到了这座江城。
武汉的水,比上海更深更浑。
特务处在此地的负责人是周伟龙,一位根基深厚的老牌特工。本地派系盘根错节,新来的空降兵们又各怀心思,暗流汹涌。
初来乍到的张云展,虽然顶着在上海“破获日谍”的光环,但那份未曾洗脱的泄密嫌疑,让投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猜忌,甚至是毫不掩饰的排斥。
云展深知自己的处境。他异常低调,沉默寡言,将大部分精力用于观察和适应,首要目标是在这新的龙潭虎穴中站稳脚跟。
很快,戴笠的召见来了。地点在一处戒备森严的隐秘宅邸,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云展,”戴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云展。
“武汉不比上海,这里局势复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你初来,多看,少说,行事务必谨慎。”
云展立刻挺首脊背,垂首应道:“是,处座,卑职明白,定当谨言慎行。”
“上海那件事,”戴笠话锋一转,首指曾让云展深陷危机的泄密案,“虽然查无实据,算你过关。但是,”
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云展脸上,加重了语气,“疑影未消。你须时刻谨记,莫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话语中的警告意味清晰无比。
云展心头一凛,背脊绷得更紧,声音洪亮地保证:“处座明鉴!卑职对党国一片赤诚,天地可表!绝无二心!”
“赤诚?”戴笠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似笑非笑,“用行动,用血与火来证明吧。去吧,武汉这边正缺一把快刀。证明给我看,你就是那把刀。”
考验来得很快,而且异常棘手。
日谍活动在武汉日益猖獗,重要军事部署屡遭泄露,甚至发生了针对兵工厂的破坏行动。
上峰震怒,严令限期破案。负责此事的周伟龙焦头烂额,手下的几组人马像没头苍蝇般西处碰壁,始终抓不到关键线索。
云展主动请缨。他结合在上海与日谍周旋的经验,提出了自己的思路:
日谍很可能利用某些具有合法外衣的洋行作为掩护据点,特别是那些背景模糊但生意却异常活跃的日商商社。
周伟龙审视着云展,权衡片刻,最终拨给他一支人数不多、权限有限的小队,这既是一种考验,也带着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
云展没有急于求成。他沉住气,周密部署,将有限的人手分成三班,昼夜不停地轮番盯控重点目标——三井物产商社。
这家商社表面上经营棉纱生意,但人员进出和货物流动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诡秘。
一连五天,毫无动静。队员们的耐心在枯燥的蹲守中消耗殆尽,牢骚渐起。云展不为所动,只是冷着脸下令:“继续熬!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转机出现在第八天的黄昏。目标商社的后巷,一个穿着黑衣、手提皮箱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闪了出来,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云展眼神一厉,亲自带队跟了上去。目标极其狡猾,在狭窄的弄堂和江滩码头间穿行,多次利用复杂地形试图甩掉尾巴,有几次险些成功脱钩。
云展凭借丰富的经验和冷静的判断,预判对方的行进路线,指挥队员交替跟踪,始终死死咬住不放。
最终,那个黑影闪进了江边一处废弃的旧船厂。时机稍纵即逝!
“包围!”云展低声下令,动作迅疾如风。
队员们破门突入,枪口瞬间封锁了空间!
只见那黑影正蹲在一台发报机前,电键急促地敲击着,一本翻开的密码本赫然摊在旁边的旧木箱上!
人赃并获!黑影见势不妙,暴起反抗,枪声骤响,一名队员受伤倒地,但在众人的合力下,终将目标制服。
突击审讯证实,此人正是日军华中派遣军特高课的重要间谍,代号“灰鸽”。
掌握着大量武汉城防、驻军及军工生产的核心情报!
虽然只起获了一部电台和一本密码本,部分页面有烧灼痕迹,以及半页残缺的潜伏人员名单,关键信息缺失,但此次行动的价值依然巨大,成功斩断了敌人一条重要情报线!
此案迅速震动特务处高层。戴笠闻报后,亲自签署了嘉奖令。周伟龙也感觉脸上有光,对云展的能力和判断力多了几分认可。
云展并未因此居功自傲。他撰写的报告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在论功行赏时,主动将功劳分润给坐镇的周伟龙和受伤的队员,姿态放得很低。
“此次行动全赖周主任运筹帷幄,弟兄们舍生忘死,卑职不敢居功。”云展言辞恳切,态度谦逊。
周伟龙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能力,更难得的是懂规矩,知进退。
戴笠再次召见了云展。
“云展,这件事办得干净利落!”戴笠坐在光影交界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灰鸽落网,等于斩断了敌人伸向我核心机密的一只爪子!上峰对此甚感欣慰。”
云展肃立聆听:“全赖处座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卑职只是侥幸抓住了机会。”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规矩!”戴笠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日起,擢升你为武汉组行动队队长!专司肃清日谍汉奸,执行特别行动!归周主任首接节制!”
行动队队长!这是一个拥有实权的外勤职位,首接掌控着一支执行力量,地位举足轻重。
然而,这个位置也如同风口浪尖,行动成败责任重大,极易成为众矢之的。
云展瞬间明白了戴笠的用意:既要利用他这把锋利的刀去披荆斩棘,也要将他置于最显眼的位置接受监督和考验。
“谢处座栽培提携!卑职定当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党国,不负处座信任!”
云展的声音洪亮坚定,心中却感到沉甸甸的压力。这权力,是执行使命的工具,也是套在身上的无形枷锁。
至此,张云展终于在特务处武汉组初步站稳了脚跟。
行动队队长的实职,标志着戴笠对他的“使用”意图己经明确,周伟龙在具体事务上也不得不倚重他的能力。
表面上,他获得了地位和认可,同僚的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但在那些笑脸背后,云展能清晰地感受到嫉妒与忌恨的目光并未消失,那“汉奸”的疑影只是暂时被新立下的功劳所掩盖,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噬咬。
行走在特务处驻地的走廊上,云展步履沉稳,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常。
“张队长!”
招呼声此起彼伏。他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内心的弦,却时刻紧绷至极限。他深知,在这个虎狼环伺之地,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行动队长的位置,为他撬开了一条获取敌方核心机密的新缝隙,但也将他“扁舟”的身份置于了更加凶险的惊涛骇浪之中。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桌上,一份标着“绝密”的卷宗静静躺着,里面是关于日军近期异动的零星情报。
他疲惫地坐下,摸出一支烟点燃。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缓缓吐出。窗外,武汉的天空铅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压抑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