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粒粒接受新思想

2025-08-24 3560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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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这座被仓促定为战时“新都”的江城,在战争的阴云下沉重喘息。

空气粘稠,混杂着长江的湿气、劣质消毒水的刺鼻、逃难人群的汗馊味,以及一种绷紧到极限的紧张感。

张建越一家随着衣衫褴褛、面如死灰的难民洪流,步履蹒跚地穿过戒备森严的城门。

脚下是陌生的土地,粒粒搀扶着几乎失去重量的母亲,父亲张建越的臂弯依旧死死箍着那个裹着棉袄的紫檀木匣。

母亲手腕上那枯槁冰凉、痉挛般紧抓的触感,那句微弱却如同泣血的“苦了你了”,在粒粒麻木的躯壳下反复灼烧,将泪水蒸干,只留下眼底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和淬火寒冰般的恨意。

暂时的栖身之所是汉口一处拥挤得令人窒息的难民收容所。低矮、阴暗的大通铺,汗臭、病气、婴儿无休止的啼哭和绝望的叹息交织成令人窒息的网。

粒粒的“家”,仅仅是墙角用两张破草席勉强隔出的、不足三步见方的空间。李淑洁彻底垮了,身体虚软得像一摊泥,精神更是恍惚游离,大部分时间昏睡不醒,偶尔惊醒,眼中也只剩下空洞的恐惧。

粒粒强撑着同样到了极限的身体:

脚底磨破的伤口在肮脏的环境下发炎红肿,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她要用所剩无几的铜板,在混乱中排队买来最粗粝的米,在公用的破灶上熬成稀薄的糊糊,一勺勺艰难地喂给毫无胃口的母亲;

在嘈杂和混乱中,她像警惕的幼兽,守护着父亲片刻不离的祖父牌位匣,那是父亲仅存的精神支柱,也是张家最后的尊严象征;

浆洗缝补那几件早己看不出原色的衣物,成了她唯一能维持“体面”的方式。

活下去,仅仅是为了不被这绝望的洪流淹没吗?

粒粒望着收容所窗外永远灰蒙蒙的天空,看着一张张同样麻木茫然的脸,上海沦陷前夜码头的混乱、同学在瓦砾下破碎的眼镜、母亲枯槁的手……在眼前挥之不去。

不!绝不能这样像蝼蚁般活着,等待下一次轰炸或饥饿的吞噬!那团冰冷的火焰在心底无声地、却更加猛烈地燃烧起来。

身体的恢复缓慢而痛苦。脚上的伤口在一位略懂草药的难民老阿婆帮助下,敷了些捣烂的草药,勉强控制住恶化,但行走仍是一瘸一拐。

照顾母亲耗费了她绝大部分精力。

首到抵达武汉近半个月后,粒粒才勉强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能拖着依旧虚弱的身体,到收容所外透口气,或是去附近排队领取那点聊胜于无的救济粥。

转机发生在一个阴沉的午后。粒粒正拖着伤腿,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巷排队。队伍冗长,气氛沉闷。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压低的、却充满激情的争论声。是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制服,围着看一份皱巴巴的报纸。

“看看!这叫什么战报?节节败退!”

“光靠军队不行!必须唤醒民众!发动一切力量!”

“学联组织的募捐和宣传活动,力度还得加大!前线将士在流血啊!”

“对!我们要把真相告诉每一个人,不能被那些粉饰太平的报道蒙蔽!”

学联、宣传、唤醒民众、募捐……这些词语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粒粒沉寂的心湖激起剧烈涟漪。

她想起码头那个扛着油印机、眼神热切的同学,想起他未竟的呼喊。

一股冲动涌上喉头,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问道:“同学……你们说的学联……是做什么的?”

几个学生闻声回头,惊讶地打量着这个衣衫破旧、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的女孩。

为首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沉稳的男生(陈铮)推了推眼镜,谨慎地问:“你是新来的难民?从哪里来?”

“上海。”粒粒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

“上海!”几个学生眼神瞬间变了,同情与敬佩交织。

陈铮语气温和了些:“武汉学生救国联合会。我们组织同学读书讨论,上街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募捐物资支援前线将士,也力所能及地帮助像你们这样的难民。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学生更不能置身事外!”

他顿了顿,看着粒粒,“你……识字吗?”

“念过书。”粒粒点头,心中那团火苗被“救国”、“责任”点燃了,“我……我同学也是做这些的,他……”她喉头一哽,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伤堵住。

“唉……”旁边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眼神坚毅的女生(柳青)深深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握住粒粒冰凉的手,“苦了你们了……欢迎你来!我们需要了解沦陷区真实情况、有亲身经历的同学加入!”

粒粒如同一颗沉寂许久的种子,终于落入了可以发芽的土壤。她加入了学联的外围活动。

起初,她的活动范围主要在收容所附近。柳青她们会带来一些相对公开的油印小报和宣传册。

粒粒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在照顾母亲的间隙,在昏暗的油灯下,那些关于民族危亡、团结抗战、持久斗争的文字,像一道道闪电,劈开了她心头的迷雾,将逃亡路上零碎的愤怒和仇恨,淬炼成清晰而坚定的信念。

“统一战线”、“全民抗战”……这些思想为她指明了一个充满斗争希望的方向。

她沉默寡言,却将所见所闻——日寇的暴行、沦陷区的苦难、难民的挣扎——真实地讲述给学联的同学们,成为他们宣传最有力的素材。

她的沉稳和机警很快显现出来。

分发传单时,她总能找到最安全的方式,避开巡逻的军警和可疑的耳目,将那些印着抗日口号的纸片悄悄塞进码头苦力、黄包车夫、小摊贩的手中,塞进收容所那些茫然眼神的视线里。

参加街头剧后台工作,她默默整理道具,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人群,及时发现并提醒同伴避开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便衣。

为前线募捐寒衣时,她不厌其烦,用带着上海口音的武汉话,向小店主、主妇们动情地讲述前线的艰难和战士的英勇,常常能打动那些生活也颇为不易的普通人,捐出几枚铜板或一件旧衣。

她身上那份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坚韧,让陈铮和柳青刮目相看,逐渐将她视为可以倚重的核心成员,一些更重要的任务也开始交给她。

真正的思想洗礼发生在一所教会中学偏僻的旧教室里。

那是学联内部组织的读书会。主讲人是一位三十多岁、面容清瘦、目光深邃的周先生(他的公开身份是中学教师)。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他用平实却极具穿透力的语言,剖析战争的根源、敌强我弱的现实、民众中蕴含的伟力,以及唯有组织起来、坚持长期斗争才能赢得胜利的道路。

当周先生讲到“只有唤醒最广大的工农大众,结成最坚固的钢铁长城,才能最终驱逐日寇,赢得民族的新生”时,粒粒的心仿佛被重锤击中!

长久以来在黑暗中摸索的答案,在这一刻豁然开朗!光有恨不够,还要有正确的路!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会后,周先生并未单独找她。但柳青在送她回收容所的路上,看似随意地问起她对周先生讲话的看法。

粒粒没有掩饰内心的激荡,她看着柳青的眼睛,清晰地说:“周先生讲得对!光恨没用,要找到力量在哪里,要把大家真正组织起来!我想做更多,做真正能改变局面的事!”

她眼底那淬火寒冰般的恨意,此刻燃烧着寻求真理和力量的灼热渴望。

柳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我们一起努力!路还长,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稳。”

几天后,柳青交给粒粒一项更重要的任务:将一份誊抄在普通学生笔记本里的重要分析材料(关于当前形势和学运策略),安全传递给另一所大学联络点的同学。

材料本身内容隐晦,但传递本身需要绝对的谨慎和可靠。

“这很重要,粒粒。”柳青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一股强烈的使命感涌遍粒粒全身。她知道,这是一次无声的考验。

她仔细检查了笔记本,确认没有明显破绽,选择了人流相对稀疏的午后时段,利用对收容所附近巷道的熟悉,巧妙地避开了几处可能设卡的街口,像一滴水融入河流般自然地将材料送到了指定地点。

整个过程中,她心跳如鼓,却保持着外表的平静,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警惕。

当柳青得知任务顺利完成时,眼中流露出赞许和更深沉的信任。她低声对粒粒说:“周先生让我转告你:记住你的心志,认清肩上的担子。”

“救国之路艰难险阻,需要无数像你这样有觉悟、有担当、经得起考验的青年。你是好样的,继续努力!”

“同志”这个词虽未出口,但那份沉甸甸的认可和期许,粒粒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暖流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涌遍全身。

夜深了。粒粒没有在收容所进行危险的操作。

她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在一本普通的算术练习簿上,用娟秀而有力的字迹,誊写着柳青交给她的、需要散播的抗战消息和鼓舞人心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