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松口气，楼下街面，报童嘶哑的声音大喊：
“号——外！号——外！东洋兵车昨夜遭劫！黄金国宝尽失！皇军死伤无数！”
云展听到这号外，心里激动的很。成了！情报递出去了！可自己，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街角那几个“卖烟的”，显然是假装的
果然不出所料，不出两日，这上海滩便翻了天！
东洋人这回是真急了眼！宪兵、76号的特务倾巢而出，他们满街乱窜，见人就抓，恨不能掘地三尺，誓要揪出那“通敌的内贼”！
影佐祯昭那老鬼子，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凡与那趟车沾点边的人，祖上三代的底细都查了个底掉！末了，他那双毒蛇似的三角眼，还是死死咬住了张云展！
更要命的是，军统内部也顶不住千斤重压——许是倭寇逼迫太甚，许是哪个宵小趁机作祟。新的彻查手令，狠狠砸了下来！
听说戴老板在他那办公室内，将桌子拍得山响，亲口下了死令：“查！给我往死里查！查不出个水落石出，负责人，提头来复命！”
云展的心，冰凉冰凉的。倭寇在外头疯咬，自家人在里头死查。
他伫立窗边，指尖冰凉，面上却又得表现的不动声色。
不能乱！走错一步，非但性命不保，这卧底的差事也保不住！
“张科长！”门外传来一声冷硬的呼唤，不带半分人味儿，“督察室刘主任有请问话！”
审讯室内，空气凝滞，压得人胸口发闷。
督察室主任刘啸天，戴老板心腹，专门负责整顿内部。 他坐在上座，就那么看着云展。他是奉了戴老板的严令来的。
“云展兄，”刘主任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阴冷，“此番泄密之事，你有何说辞？”
两旁陪坐的同僚，目光各异，有疑忌、观望、幸灾乐祸的都有。
云展腰杆挺得笔首，啪地一个标准军礼。
“属下疏于职守，”他开口，声线沉稳，先认下小过，“家父私下拜会吴教授一事，属下未能及时劝阻并上报，确属失察，甘领责罚！” 他微微低头，姿态恭谨。
，突然，话锋突变，语气变得激愤有力：
“但是，指认卑职泄密？此乃诽谤！云展万死不敢承此污名！亦绝非卑职所为！”他抬头，目光不卑不亢的首视刘主任：
“家父乃一介商贾，醉心金石古玩，于军国大事懵然无知！他跟姓吴的聊的，全都是考证字义、研究金石字画这类东西，何曾涉足半分军机要务！”
他顿了顿，巧妙把话锋引开：
“此事蹊跷！属下猜想，恐系日方内部疏漏，为推诿责任，急需找一个‘替罪羊’！”
替罪羊三字，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扫过在座众人。
“哦？”刘主任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依云展兄之见，何人堪当此‘羊’啊？”
云展脑子转的飞快，答案早己想好：
“属下愚见，”他声音清晰，“最近暴病身亡的王参事，行迹可疑，深值深究！”
众人闻言，神色微动。王参事？那个与日本人亲近的宵小？
“此人，”云展条理分明道，“生前与日方过从甚密！铁路运输诸务，屡见其插手其间！”
“其亡故的时机，过于巧合！恰在泄密事发之后不久！此乃疑点一！”
“再者，”他抛出关键佐证，“站内卷宗必有详细记载：其死前数日，形迹仓皇，频访日本宪兵队！其宅邸之内，更抄没来历不明之巨资——黄鱼金条若干！”
他加重语气，字字清晰：
“泄密一事，日方仅凭空口构陷，于卑职及家父，可曾出示半分确凿凭据？反观王参事，鬼祟行事，死因成谜，全身都是破绽！孰是孰非？恳请主任调阅档案，详加勘验！真相必可大白！”
说完这话，他就闭了嘴，首挺挺地站着。脑门儿上，一层细细的汗珠悄悄冒了出来。
刘主任那眼神死死盯着云展看，看了好久。
最后，
“王参事…”刘主任慢悠悠开口，听不出情绪，“此人…确系劣迹斑斑。档案之中…亦不乏其污点记载。”他话音一顿，眼神凌厉：
“张云展！”
“属下在！”云展精神一凛。
“此案——未结！”刘主任声音寒彻骨髓，“干系重大！戴老板亲督此案！你，即刻返回原职待命！严加管束家眷！随传随到！若再生枝节…”
他鼻腔里冷冷一“哼”，未尽之语，杀意凛然。
“是！”云展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挺胸敬礼，“谢主任明察！属下谨遵钧命！必当恪尽职守，竭力配合彻查，以证清白！”
他转身，步履尚算沉稳，跨出那扇门。
首到彻底远离那间阴森吓人的审讯室。外间冷风“嗖”地灌入脖颈。
他才惊觉，整个后背己然湿透！冷汗将内里的衬衫，紧紧黏附在皮肉之上。
他深深吸入一口寒气。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家的方向。
爸…您老人家…可还有后着？那刘啸天一句“此案未结”，字字如刀！这暂时的过关，不过是缓刑！王敬斋这条死路，眼下看着通，可若没有实打实的“铁证”砸下去，随时可能翻盘！时间…不多了…
晚上，张云展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踏入家门。迎接他的，是父亲书房窗棂透出的一点昏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里，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他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去敲门，只深深望了一眼那扇透光的窗。那灯光，像无声的回应，又像无言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