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粒粒因为情报送不出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慌乱，坐立不安。
“文华书局”那扇熟悉的旧木门在她面前打开，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掌柜老赵戴着圆框眼镜，从镜片后抬起平静无波的目光，仿佛她只是一位寻常的顾客。
“小姐，您订的《昭明文选》下册到了。”老赵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职业性的平淡。
他从柜台下方取出一个用蓝布仔细包裹的函套，递了过来。
粒粒接过书册，蓝布函套虽显旧色，却打理得干净整洁。她付了钱，老赵找零的动作熟练而自然，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
粒粒将书册紧紧抱在胸前，她快步走出书局，融入熙攘的人流，谨慎地穿街过巷，不时借着橱窗的反射或拐角的掩护确认身后。确定无人尾随后，她才像一道影子般迅速闪进家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粒粒立刻反手插紧门闩，又快步走到窗前，将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拢。昏黄的灯光下，她坐到书桌前，心跳还是很快。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解开那蓝布函套，露出里面古朴的线装书册。
她没有急于翻开，而是凭借着在萤火小组接受过的最基础的保密训练，用手指沿着书脊、封面、封底以及每一处可能的缝隙细细检视。
她的指尖在扉页处微微一顿。那张衬纸的颜色似乎比旁边的纸张略深一丝，边缘处隐约可见极其细微、不自然的粘合痕迹——这绝非寻常装订的工艺。一个念头瞬间击中了她：非常规传递！
她屏住呼吸，从抽屉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盒里，取出一小瓶深棕色的碘酒和一支干净的棉签。虽然是第一次实践，却异常坚决。棉签饱蘸了碘酒溶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衬纸上。
棕色的药液缓缓浸润纸面，随着药液的涂抹，一行行清晰、锐利的蓝色字迹在纸面上骤然显现！
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遒劲小楷，粒粒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父亲的笔迹！绝无可能错认！
货：甲一
期：亥子
路：申三
虑：卯点
押：寅卫
粒粒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她握着碘酒瓶的手猛地一抖，险些将瓶子打翻！
她迅速解读着这些只有组织内部才懂的密码：
甲一——特级战略物资，指文物黄金！
亥子——子夜时分！申三——沪杭铁路线！
卯点——松江段预警区域！
寅卫——日军宪兵押运！
时间！路线！关键节点！预警信息！这份情报的精准与详尽程度，远超她费尽心机从吴教授那里套来的零星碎片十倍不止！
他……父亲他怎么会……？粒粒的脑中一片轰鸣，思维几乎停滞。
父亲不仅知道她在做什么……他甚至精准地知道她卡在了哪个环节！知道她迫切需要什么！
更令她感到惊骇的是……父亲他懂！他懂这些地下工作的密码！懂这种隐秘的传递方式！他用的是如此老练、如此……专业的手段！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被疾风卷起的残叶，在她眼前疯狂闪现：
第一次散发传单遭遇宪兵时，那恰到好处响起的假警报和开启的下水道门；
传递文化界名单时，街头突然爆发的抢劫案引发的骚乱；
获取药品路线图那次，那塞入手中的指引纸条；
甚至，哥哥张云展那次冰冷警告的眼神深处，那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这一切……这一切的幸运和巧合，原来都不是偶然！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这漫漫长夜中孤独的跋涉者。背负着国仇家恨，尤其是对父兄蒙羞的愤怒与不甘，独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每一次行动都是提着脑袋的冒险。
可父亲……那个在书房中痛斥哥哥是民族败类、忧国忧民的正首学者父亲？他竟然在更深、更浓的暗影里！
沉默地注视着她！用她根本无法想象的方式和力量……守护着她！甚至……替她趟过了最凶险的激流！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做这一切？他是如何学会这些连她都觉得陌生的手段？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撑起了一片遮蔽风雨的天空？
粒粒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浸透了碘酒、字迹幽蓝如鬼火的薄纸。它轻如鸿毛，此刻却重若泰山，仿佛承载着父亲那沉默无言却又滚烫炽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