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馆的气氛比窗外的寒冬更冷冽。张粒粒蜷在房间的角落里,指尖冰凉。
陈铭玉和其他被捕同志的脸庞在噩梦中挥之不去。莽撞的代价是血淋淋的,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斗争的残酷边缘。
恨意依然在胸腔里燃烧,但那团火外面,包裹了一层名为谨慎和责任的寒冰。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父亲张建越近来愈发沉默。粒粒注意到,他看云展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掺杂了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像在剥开一层层迷雾。
粒粒不懂这变化意味着什么,只当是父亲对那个逆子的恨意更深沉了。
这天下午,在法租界一家不起眼的二手书店深处,粒粒见到了新的联络人——老周。他穿着半旧的棉袍,像个失意的穷教书先生,眼神却锐利如鹰。
“张小姐,”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书架间尘埃的味道淹没,“组织上有个任务给你。算是……一次考校。”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粒粒的心提了起来,眼神却更加专注:“周先生请讲。”
“震旦大学的吴伯钧教授,你晓得伐?”老周拿起一本旧书,假意翻看。
“晓得,”粒粒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报上常见,讲学东洋人欢喜听的‘文化亲善’。”在她心里,这近乎于汉奸。
“莫要过早定论。”老周目光扫过西周,确认安全,“吴教授早年,是有风骨的。同侪中,不少有识之士。如今……情势逼人,未必真心。上头得了些风声,”他声音压得更低,“东洋人,对我们祖宗留下的宝贝,起了歹心!博物馆、图书馆、私人藏家……怕是都难逃魔爪。吴教授因着名望,被强拉去做些顾问的虚名,或许晓得些风声、动向。”
粒粒倒吸一口凉气。抢地抢粮还要抢祖宗的文化根基!这比什么都毒!
“你的任务,”老周合上书,目光灼灼地看着粒粒,“想法子,同吴教授搭上线。莫要急吼吼套情报,先探探路。看看他这个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有无可能……讲得上话?”
“怎么搭线?”粒粒追问,手心微微出汗。接近一个这样的人物,绝非易事。
“下礼拜三,他在震旦有个公开讲座,讲《楚辞》。”老周道,“你去听。座位靠前些。散场后,寻个机会,把这封信,”他从旧书封皮夹层里抽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无意间掉在他面前,或者,首接寻个由头请教个无关紧要的学问问题,顺手递给他。信是封死的,你看不得。里面只有一句旧友的问候暗语。他若认得,必有反应。你只需记下他的反应,是惊?是疑?是慌?还是漠然?回来报我即可。”
粒粒接过那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封。任务的核心是观察和传递一个信号,这比她预想的套取核心情报压力小了些,但同样步步惊心。
“千万当心!”老周神色凝重,“吴教授现在是各方眼里的红人。东洋人盯着他,汪伪的人盯着他,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人盯着他,连我们……也免不了有人留意。”
“你一个女学生贸然接近,本身就扎眼。务必自然!纯粹就是仰慕学问!懂伐?莫要问东问西,莫要有任何打探的样子!递信或者问问题,都要不着痕迹。你的身份背景(指她是张云展妹妹),更要当心,莫要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