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粒攥着火柴盒，手指冰凉，汗却浸透了后背的薄衫，贴在皮肤上，黏腻腻的。
那两人还在，灰布长衫，像两张甩不掉的鬼影，粘在霞飞路的人潮里。电车哐当驶过，带起一阵热风。
她快不了，他们也慢悠悠，保持着压迫的距离。猫戏老鼠，心在腔子里撞，咚咚响。名单像块烧红的炭，烙着掌心。B点去不成了，太远，太险。
一咬牙，闪身拐进旁边一条稍窄的弄堂，想借复杂的地形甩掉尾巴。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回音，声音急促，她很慌，回头一瞥，心猛地沉到谷底。
鬼影跟了进来！一个堵在弄堂口，像块阴沉的石头。另一个。脚步陡然加快！首扑过来！帽檐下的眼，鹰隼般锐利，闪着冷酷的光。完了！粒粒头皮炸开，血液倒流，前面是墙！死路！无处可逃！
绝望像冰冷的铁钳，扼住喉咙，攥着火柴盒的手，指节捏得惨白，爹…娘…名单…无数念头在脑中碎裂。
就在那灰影的手几乎要搭上她肩膀的刹那——
呜——呜——呜——！！！
凄厉！尖锐！撕裂空气！是空袭警报！划破了租界虚假的平静！
紧接着，轰隆隆！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大地微颤！不知是真有炸弹落下。还是心理作用。
弄堂口，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警报！空袭！快跑啊！”惊惶的尖叫。女人的哭喊，男人的吼叫，汇成一片恐惧的浪潮。
堵在弄堂口的人群疯了似的向内挤压，又向外奔逃！互相推搡，践踏，混乱像沸腾的水！
堵门的灰影猝不及防。被汹涌的人流猛地撞开，踉跄着，差点摔倒。
后面逼近的灰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混乱震得脚步一滞，本能地侧头。望向警报响起的方向。警惕天空。
生死一线！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粒粒被求生的本能狠狠攫住！肾上腺素狂飙！她根本没时间思考！眼角余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死胡同斑驳的墙面——右侧！靠近墙角！一扇几乎被杂物和破藤筐完全掩埋的、锈迹斑斑的旧铁门！门板歪斜着。门闩的位置…似乎断了？！
不是虚掩！是坏了！
来不及细看！赌一把！
她用尽全身力气。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朝那堆杂物撞去！肩膀狠狠撞在门板上！
哐啷！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腐朽的门轴发出呻吟！门被撞开一道勉强容身的缝隙！灰尘和蛛网扑面而来！
她不顾一切地挤了进去！反身用尽全力将歪斜的门板往回顶！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铁皮！
外面，警报还在凄厉地嘶鸣，人群的哭喊奔跑声、爆炸的余音…震耳欲聋。她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像要冲破胸膛。冷汗浸透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不敢停留！夹弄狭窄得仅容侧身。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她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拼命向前挪动。
脚下踢到硬物，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潮湿的石头上，钻心地疼，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哼出声，继续向前爬。
尽头，有微光，是另一条更僻静的小马路，她狼狈地钻出来。，像从坟墓里爬出。顾不上膝盖的疼痛，迅速混入零散奔跑、寻找掩体的人群。
七拐八绕，专挑小巷，确认身后再无鬼影，才敢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浑身脱力，冷汗混着灰尘，粘在脸上，狼狈不堪。
备用点…备用点…她脑子里飞快转动。组织交代过紧急预案…公园！对，兆丰公园，今中山公园！靠西墙根第三张长椅！石凳下有条缝隙，是死信箱！
她定了定神，忍膝盖的剧痛，抹了把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被空袭吓坏了的普通女学生。一瘸一拐，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公园方向挪动。
公园里也一片混乱，人们惊魂未定，三三两两聚着，议论纷纷，没人注意这个脸色苍白、走路微跛的女学生。
她走到西墙根，找到第三张长椅，左右迅速扫视，无人注意。假装坐下歇息。
手飞快地探到冰凉的石凳下，摸索到那条缝隙。将那个小小的、几乎被汗水浸软的火柴盒，塞了进去。
指尖触到冰冷的石头，才感到一丝虚脱般的安心。
任务…完成了。
她不敢久留，起身，忍着，慢慢走出公园，混入街上渐渐恢复、但依然人心惶惶的人流。
警报声早己停止，虚假的和平重新笼罩租界，阳光依旧刺眼。她走在人群中，却感觉浑身冰凉。了，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死局…那救命的空袭警报…太巧了！
巧得…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命运的弦。
膝盖的疼痛真实而尖锐，提醒着她刚才的凶险，也提醒着她这份幸运背后，那令人不安的诡异。是谁？到底是谁？
她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低头快步走着，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离开这让她心惊肉跳的好运。和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