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的指尖还停在他蹙着的眉峰上,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我逗你的。”
Silas没再看她,黑眸依旧落向窗外那片栀子花丛,指尖却松开她的手,侧身从床头柜拿起水杯。
杯壁温凉,是刚晾好的温水,他递过来时,手臂自然地调整了角度,避开她颈托的边缘,免得蹭到伤口。
“喝水。”
他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像只是在完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姜早指尖从他眉峰滑开,顺势接过水杯,掌心贴着温凉的杯壁,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其实我根本就不倔。”
“还经常是个逃兵。”
她垂着眼,视线落在杯里晃动的水面上,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羽毛,却压不住从心底翻涌的涩。
“有桩案子……是三年前的医疗纠纷。”
“原告家属咬定医生收了红包,把正常并发症说成医疗事故。我找到证据,证明是家属想讹钱,伪造了转账记录。”
她顿了顿,喉咙滚了滚,像是在吞咽什么尖锐的东西:
“开庭前一晚,他们闯进我办公室。拟好的辩词被撕的稀碎,电脑被砸,硬盘里的备份全没了。”
“说我帮着‘黑心医生’欺负老百姓。”
“有个老太太,抱着我的腿哭,说她儿子要是救不活,就拉着我一起死。”
她忽然笑了声,笑声空落落的,像风吹过破败的窗棂:
“我蹲在碎玻璃里捡辩词的碎纸片,手指被划得全是血,他们就在旁边说个没完没了。”
水杯晃了晃,半杯温水溅在手背上,她却像没察觉,只是盯着那些水渍慢慢晕开,像极了当时流在办公桌上的血:
“后来警察来了,说‘家庭纠纷,协商处理’。医院怕事,给了家属一笔钱让他们撤诉。我的证据链断了,没人信我。”
“我把自己锁在办公室,没吃没喝。”
“有天早上开门,阳光照进来,我看着满地的碎玻璃,突然就想把桌子掀了。”
Silas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她肩胛骨发疼,却又奇异地没让她觉得被压迫。
他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里的柏木味混着点冷冽的戾气,像寒冬里骤然燃起的火。
“然后呢?”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掀了么?”
姜早的指尖猛地掐进他衬衫布料里,指腹碾过粗糙的纹理,像在攥住点什么支撑。
她垂着眼,睫毛上沾了层湿意,声音却带着点发狠的哑:
“没在办公室掀。”
“那天晚上回了家。”
她顿了顿,喉结滚得厉害,
“我爸坐在客厅,桌上摊着一堆文件——是他给我安排的公司职位表,从基层到副总,一步一步,就等我点头放弃实习,回家继承家业。”
“他说‘早早就该这样,女孩子家抛头露面查什么案子,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姜早笑了声,笑声里裹着碎玻璃似的尖。
“我看着那些文件,突然就想起办公室满地的碎玻璃,想起他们在旁边说的话。”
“然后就失控了,我当着他的面把桌子掀了。”
她的声音轻下来,带着点恍惚的钝:
“红木桌,挺沉的,我用了全身的力气。茶杯碎了,文件飞得满地都是,我爸愣住了,说‘你疯了’。”
“我是疯了。”
姜早的指尖开始发颤。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大吼大叫,喊完就蹲在碎片里哭。”
“他把我禁足了半个月。”
她吸了吸鼻子,后颈的伤被牵扯得发疼,却没动。
“每天有人看着,不准碰电脑,不准接电话。”
“那半个月,我看着窗外的树影从长变短,突然就觉得……全世界都在逼我认输。”
“我妈妈去世之前她会拦着,和爷爷一样支持我。”
“可是后来就没有人了……我跟他根本就说不上话,我也不想说。”
“他不容忍我学法律,从来都不。”
“所以当我顶着压力报了法学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活在他的阴影下。”
“你知道我有多崩溃么,对于一个,把法律当做信仰的,甚至还没有毕业的实习律师……”
姜早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被风揉碎的絮,指尖死死攥着Silas的衬衫,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后颈的疼混着心口的涩,让她呼吸都带着颤:
“在那之前我觉得,法律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它能分清黑与白,能给受委屈的人一个说法。”
“我抱着法条啃到凌晨,对着镜子练辩词,连做梦都在想‘以后要帮多少人讨回公道’。”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泪,像被雨打湿的碎玻璃:
“可那天蹲在办公室的碎玻璃里,我看着被撕烂的辩词,突然就不懂了。”
“我怀疑过,中断过,可是看着那些受害者,我做不到放弃……我是不是特别容易心软?”
姜早把脸埋进他颈窝,手臂收得更紧,像要钻进他骨血里。
布料蹭着脸颊,带着他身上柏木味的冷香,却奇异地熨帖着心口的涩。
她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发着颤,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在倾诉:
“我知道可能会再被碎玻璃扎手,可能又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可我就是……做不到转身走掉。”
她蹭了蹭他的衬衫,把眼泪全蹭在上面,
“是不是很傻?明明被伤过,还学不会心硬。”
Silas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肩胛骨发疼,却又在她轻颤时松了半分,换成掌心贴着她的后颈,隔着颈托轻轻。
他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哑得像淬了火的钢,每个字都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
“心软不是蠢。”
“是他们配不上你的干净。”
“铁尺子被人掰弯了,不是尺子的错。”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力道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掰尺子的人该死。”
姜早愣住了,睫毛上的泪凝在那儿,像挂着颗碎钻。
忽然就“啪”的掉下来了。
哭的羞赧又委屈。
“我胡言乱语了是不是?”
“是不是特别矫情?”
“丢人……你别看我……”
“……我说完就忘的。”
“不准看……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