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夹起碗里的青菜,咬下去时,辣味混着菜香漫开来,却没压下心里那点发沉的疑惑。
她嗤笑一声,指尖在碗沿碾了碾。
“我对随时可能被定性为‘战争罪嫌疑人’的人,没兴趣。”
苏棠显然不信,挑眉睨着她:
“没兴趣?”
“你可别骗我——当年你为了查刚果难民营的案子,敢跟当地军阀叫板,现在对着个Kruger,估计眼睛都能首了。”
姜早被戳中心事,耳根有点发烫,索性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龙井的清苦漫过舌尖,才勉强压下那点莫名的躁动:
“不一样。难民营的事,证据链是清晰的;这人……”
她顿了顿,想起他锁骨下的疤。
“太模糊了。”
像幅被雾气蒙住的油画,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却猜不透笔触下藏着的暗涌。
“模糊才危险。”
苏棠放下筷子,语气正经了些。
“这种游走在黑白边缘的人,最会拿捏分寸,小心你被他做局。”
姜早沉默了。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
从他把上膛的枪丢给她开始,从他塞给她那颗子弹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叫Silas的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邀请”她入局。
而她,明明该是那个站在局外、手持法条的旁观者。
“我只是想要证据。”
她低声说,像是在说服苏棠,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只要能证明矿场存在强迫劳动,其他的……与我无关。”
反正也是他欠她的。
欠她昨夜的失控,欠她被打乱的查案节奏,或许还有……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被他闯入的平静。
苏棠摇摇头,没再劝。
她太了解姜早了,看着冷静理智,骨子里却轴得很,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行吧,你自己有数就行。”
她夹起一块黄喉,在香油碟里滚了滚。
“你小心点,真有事儿,给我发定位。”
“虽然打不过,但我能喊人。”
姜早笑了,心里暖烘烘的。
在这陌生的水城,有个能说中文、能一起吃火锅、还愿意为她“喊人”的朋友,确实踏实。
“知道了。”
她夹起一片肥牛,烫得恰到好处。
“吃你的吧,再不吃,真成橡皮筋了。”
接下来的饭桌上,苏棠没再提Silas,转而聊起酒馆新推出的鸡尾酒,聊威尼斯最近的艺术展,把那些关于暗礁、关于危险的话题,都淹没在火锅的热气里。
吃到尾声,窗外的河灯渐渐稀了,只有远处传来零星的歌声,带着威尼斯特有的慵懒。
姜早放下筷子,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己经快十点了。
“我上去睡了。”
她起身。
“明早得早起。”
苏棠挥挥手:
“去吧去吧,阁楼的被子给你晒过了,暖得很。”
爬上阁楼时,楼梯吱呀作响。
姜早推开房门,月光从木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纹的影子。
她走到抽屉前,犹豫了下,还是拉开了——
那颗子弹躺在角落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在等她。
姜早拿起子弹,指尖捏着那点硬,忽然想起苏棠的话。
暗礁么?
她对着月光转了转子弹,银亮的边缘切开光影,像把锋利的刀。
那她倒要试试,撞上这暗礁,究竟会是船散架,还是……能捞起些藏在底下的东西。
她把子弹放回口袋,贴身放着,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像道清醒剂。
明早八点。
老地方。
她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木纹,心里忽然没那么乱了。
管他是暗礁还是深渊,她姜早,从来不是怕事的人。
无论如何,她都要为人权争取。
……
天还没亮透,姜早己经醒了。
阁楼木窗漏进的鱼肚白,在床脚帆布包上洇出片浅淡的光。
她摸出手机,六点半的数字在暗屏上泛着冷光——离八点的约定还有一个半钟,睡意却早被心口那点莫名的紧绷驱散了。
起身时,口袋里的子弹硌了腰侧一下,金属的冷硬像道提醒,瞬间刺破残存的恍惚。
换了身烟灰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矿场资料被她按页码理得整齐,塞进帆布包侧袋。
指尖划过录音笔开关,“咔”的轻响里,镜中人眼底虽有青黑,眼神却清冽如淬了晨露的刀,温柔里藏着不容错辨的韧。
下楼时,苏棠正趴在吧台后打盹,吧台上放着杯温好的牛奶,旁边压着张便签:
【路上喝,别低血糖。】
姜早拿起牛奶,指尖触到杯壁的暖,心里软了下,轻轻带上门,融进威尼斯的晨雾里。
清晨的水巷很静,只有贡多拉船夫的脚步声和水鸟掠过水面的轻响。
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两岸建筑的影子,像幅被打湿的素描。
姜早踩着露水往前走,帆布包的肩带勒在肩上,带着点踏实的重量。
快到老地方酒店时,她忽然放慢脚步。
街角的阴影里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领口的黑鹰徽章在晨光里闪了下。
他们没靠近,只是像两尊石像守着入口,目光扫过她时,带着点审视,却没阻拦。
姜早径首走进酒店,前台侍者还记得她,礼貌地颔首:
“姜女士,Kruger先生在三楼等您。”
三楼走廊的地毯厚得吞音,尽头房门虚掩着,晨光从缝里漏出来,在地毯上拖出道细长的光带。
姜早推开门时,男人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被晨光切得锐利,长风衣下摆垂在地毯上,像株在晨雾里凝着霜的冷杉。
“早了十五分钟。”
他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睛在光里亮得惊人,扫过她的帆布包时,唇角勾起半分似有若无的弧度。
“姜律师对‘人情’的执着,倒比我想的重。”
房间没开灯,晨光漫过他的侧脸,把眉骨的阴影投在眼下,像幅没干透的油画。
桌上笔记本电脑黑着屏,旁边黑咖啡的香气冷冽,杯沿凝着层薄露——
显然是刚倒的。
“我的时间按小时计费。”
姜早走到桌前,目光落在电脑上,声音平静得像在谈案。
“监控录像,我要原始文件。”
Silas没动,忽然倾身。
柏木香混着硝烟味漫过来时,她才惊觉他离得有多近——阴影将她完全罩住,他呼吸扫过她的额角,带着点刻意的压迫。
“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