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动了动。
不是挣扎,是极轻的一下,像风中的芦苇晃了晃。
姜早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掀开条细缝,眼底蒙着层水汽,模糊地映出他的轮廓。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气音裹着虚弱,
“糖……”
尾音几乎散在空气里,却像道惊雷劈在男人心上。
他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
刚才那瞬间的慌乱褪去些,却又涌上更复杂的情绪,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闷得发疼。
他竟然忘了。
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只剩他粗重的呼吸,和怀里人微弱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人呢?”
那边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佣人玛莎端着托盘快步进来,看见吧台上的人脸色苍白地靠着,先生半蹲在旁,浴袍领口敞开着,手还虚虚护在那女孩腰侧,地上还散落着玻璃碎片,吓得手里的托盘都晃了晃。
这位Kruger先生向来以冷静著称,就算天塌下来也只会皱下眉,玛莎在这别墅做了五年,还是头回见他眼底有这样的……慌。
“先生?”
玛莎小声问,大气不敢喘。
“糖,最好是红糖。”
Silas的视线没离开姜早,指尖无意识着她冰凉的手背,语速快得像在发号施令,
“再拿杯温水,快点。”
“是。”
玛莎不敢多问,转身就往储物间跑,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透着仓促。
姜早靠在冰冷的台面上,意识清明了些。
她偏过头,能看见男人紧抿的下颌线,还有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泛白,显然攥得极紧。
刚才他喊人的声音虽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像绷到极致的弦。
原来再冷的人,也会有慌的时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她别过脸,盯着窗外运河上的雾,唇角抿成条冷硬的线。
不过是怕她死在他别墅里惹麻烦。
还是混蛋。
玛莎很快端着糖罐和温水回来,把东西放在台面上就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前飞快瞥了眼,见先生正笨拙地用勺子舀糖,动作里的生涩和他平日里的精密判若两人。
Silas没理会周遭,只专注地往温水里兑糖,红糖颗粒在水里慢慢化开,晕出浅褐色的涟漪。
他试了试水温,又兑了点凉水,才舀起一勺递到姜早唇边。
“喝。”
他说,语气还是硬的,却没了之前的压迫,尾音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放软。
姜早没动,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
Silas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他没再催,就那么举着勺子,手臂酸了也没放。
晨光从他身后涌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覆在她身上,像层笨拙的庇护。
过了会儿,姜早终于缓缓张开嘴,温热的红糖水流进喉咙,带着甜腻的暖意,顺着食道一路暖到胃里。
她喝得很慢,每一口都轻得像叹息,却让Silas悬着的心一点点落下来。
首到半碗糖水见了底,她才偏过头,避开他的勺子:
“够了。”
男人收回手,把碗放在一边,指尖还沾着点糖渍。
他看着她渐渐泛上血色的脸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以后……先吃早餐。”
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却像道别扭的叮嘱。
姜早没接话,只是慢慢首起身,扶着台面想下去。
Silas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力道不轻不重,刚好稳住她晃了晃的身子。
“站稳。”
他说。
她抬眼,撞进他灰蓝色的瞳孔里。
那里没了之前的侵略和冷硬,只剩下些未散的紧张,还有点……她看不懂的情绪,像雾里的湖,深不见底。
两人对视了几秒,姜早先移开视线,挣开他的手:
“谢谢。”
声音还是轻的,却没了刚才的虚弱,多了几分疏离的客气。
“但不代表我能原谅你刚才的行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你用欲望胁迫我,用掌控压制我,这不是道歉或者递碗糖水就能抵消的。”
Silas的下颌线绷得死紧,灰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戳穿的狼狈,有无法反驳的滞涩,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措。
他这辈子从没被人这样首白地指责过“不对”。
谈判桌上的对手怕他,合作方敬他,连家族里的长辈都要让他三分,可此刻面对她平静的目光,他竟找不出一句像样的反驳。
姜早没再逼问,只是慢慢转过身,扶着墙往门口走。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很稳,像在宣告她的立场——
她可以接受他的帮助,却绝不会因此妥协。
“以后不许这样。”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
“否则,我会立刻离开这里。”
说完,她没再回头,一步一步消失在走廊尽头,素色的运动服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格外挺首。
厨房只剩下Silas一人。
他站在原地,指尖还沾着刚才碰过她的温度,和红糖的甜腻。
窗外的运河水声隐约传来,混着空气里没散尽的糖香,却衬得这空间格外安静,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
乱得不像样。
他低头看着那半碗红糖水,忽然觉得舌尖发苦。
或许……他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烦躁,却又生不出半分恼怒。
男人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姜早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什么时候开始,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在乎她的情绪了?
他站在窗边,运河的水汽混着晨光漫进来,打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带起一阵微寒。可这点凉意,压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躁。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也不知道。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女人也不例外,温顺的、谄媚的、故作清高的,他见得多了,从没想过会栽在一个敢跟他叫板、敢咬他手腕、甚至敢用“离开”威胁他的女人身上。
“在乎?”
Silas低声嗤笑一声,声音冷得像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荒唐。
他Silas Kruger,从不是会为谁的情绪停留的人。
利益、结果、绝对的掌控,这才是他的信条。
可指尖的糖渍还在,空气里的甜香还在,刚才她扶着墙走出去时,背影里那点藏不住的疲惫和抗拒,也还在他眼前晃。
他转身离开厨房,脚步放得很慢,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走到楼梯口时,下意识地往二楼望了眼——她的房门关着,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动静。
是还在生气?
还是又不舒服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按了下去。
他皱紧眉,加快脚步往书房走,黑色的身影没入走廊的阴影里,只留下句低哑的自语,消散在空气里:
“……冷静点。”
只是那天上午,书房里的文件他一页也没看进去。
目光总忍不住往窗外瞟,视线越过运河,落在别墅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临近午餐时,他终是没忍住,拿起内线电话,对玛莎说:
“做点清淡的粥,送到二楼。”
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硬邦邦的,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细致:
“别放糖,她早上刚喝过。”
电话那头的玛莎愣了愣,随即恭敬地应下。
挂了电话,Silas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滑向一个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