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的路,是在法庭上为当事人说话,不是在会议室里签合同。”
“这两者,没有孰优孰劣,只是我偏爱的,恰好不是后者。”
宋砚辞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语气添了几分恳切,像是在说什么肺腑之言:
“可你有没有想过,姜家不是普通的公司。”
“你父亲这几年身体不好,几个旁支盯着权力虎视眈眈,你手里握着的股份,本就是最好的屏障。”
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落在她脸上:
“姜爷爷年纪大了,总不能让他看着家业被旁人分食……”
姜早捏着杯沿的指尖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青瓷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压不住那点骤然窜起的烦躁。
她最反感的,就是用“家族”“爷爷”来绑架她的选择。
“宋先生,”
她抬眼,眼底的温和淡了大半,只剩一片清寒。
“我的爷爷,我会护着。”
“但这不代表,我要拿自己的人生去换所谓的‘家业’。”
“你父亲……”
“我父亲的选择,与我无关。”
姜早打断他,声音里终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锐意。
“他当年为了公司,缺席我所有成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家人’二字?”
“现在需要人填坑了,倒想起我是姜家的女儿了?”
她站起身,裙摆扫过沙发边缘,带起一阵极轻的风。
“我的路,与你无关。”
“麻烦告诉他,他所谓的规划,我不需要。”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没再争辩。
多说无益,不被理解的坚持,解释再多都是徒劳。
姜早起身走向玄关,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包,指尖摸到里面冰凉的车钥匙。
金属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抱歉,失陪了。”
她没回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爷爷的桂花糕,麻烦你替我多吃两块。”
玄关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在为这场不欢而散画下句点。
客厅里只剩宋砚辞一人。
他望着紧闭的门,手里还捏着那杯没喝完的龙井,茶味己经凉了。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攥着颗石子说“这是我的”时,眼里的执拗和现在如出一辙。
只是那时的执拗带着孩子气。
现在的,却淬着不肯回头的锋芒。
门外,福伯己经把她的车停好了。
姜早拉开车门坐进去。
发动车子的瞬间,她看了眼后视镜里那栋熟悉的别墅,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紧。
她降下车窗,让风灌进来,吹散那点不快。
车子拐出别墅区的林荫道,汇入街角的车流时,姜早松了松握着方向盘的手。
风从降下的车窗灌进来,带着路边梧桐叶的清苦气,吹散了胸口那点闷。
导航里的女声还在不紧不慢地报着路名,每一个转弯、每一处红绿灯,都是她走熟了的轨迹。
路过巷口的糖画摊时,王大爷正弯腰给一个小孩吹小兔子,糖浆在铁板上拉出晶莹的丝。
姜早踩了脚刹车,隔着车窗笑了笑。
上次来买糖画,王大爷说“丫头现在眉眼长开了,像你妈妈年轻时候”。
那时她还红了眼眶。
再往前开两百米,就是她住的小公寓。
没有雕花铁门,没有管家候着,只有两扇刷着奶白色漆的铁门,门口种着几丛月季,此刻开得正艳。
保安大叔隔着老远就冲她挥手:
“姜律师回来了?”
“张叔好。”
姜早停好车,站在公寓楼下看了眼三楼的窗户。
窗帘拉着,看不出里面的动静。
指尖在密码锁上按了串数字,“咔嗒”一声轻响,奶白色的铁门弹开条缝。
推开时带起点微尘,在楼道的光里轻轻飘。
她换了双放在门边的旧拖鞋。
鞋跟磨得有些平,是她跑案子回来时穿惯的那双,比别墅里精致的拖鞋舒服得多。
公寓确实不大,两室一厅,格局方正。
客厅的浅灰色沙发套得平整,是临走前仔细整理过的。
对面的电视柜上没放多少东西,只有一排玻璃罐,里面装着她从各地捡的石头——
巴黎的鹅卵石、京都神社旁的白砂粒、苏州的青砖块、开普敦海滩的贝壳碎片……
现在是,
威尼斯运河边的青石板碎块,
和,卢本巴希的沙砾。
满满一罐。
像她奔波过的轨迹,每块石头都藏着个故事。
不用开口,就知道她走过多少路,见过多少光。
最大的物件是靠墙的书架,一半码着法律卷宗和条文汇编,书脊被翻得有些软。
另一半摆着几本翻旧的诗集,还有几张明信片,是她在国外办案时寄给自己的。
地址永远写着这个小公寓。
她把包扔在沙发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是片老居民区的屋顶,瓦片在夕阳下泛着暖黄,远处能看见老院那棵槐树的梢头。
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点晚饭的烟火气,比别墅里的香氛更让人踏实。
没有常驻的人气,屋子里确实有些冷清。
但每当指尖划过那一罐罐石头时,嘴角却忍不住轻轻弯了弯。
她常年在外跑案子,今天在卢本巴希见矿工家属,明天可能就在邻市开调解会。
家于她而言,更像个随时能落脚的驿站。
太大的房子反而空得慌。
这样小小的空间,摆着她熟悉的物件。
够她蜷在沙发上看卷宗,
够她在失眠的夜里对着屋顶发呆,
就很好。
暮色漫进窗户时,姜早开了盏落地灯。
暖黄的光裹着浅灰色地毯,她蜷着腿坐在上面,怀里抱个抱枕,脚边放着瓶桃子味果酒。
玻璃瓶上印着只粉白桃子,标签有点皱,是上次在邻市开调解会,路过便利店顺手买的。
她倒了小半杯,酒液泛着淡淡的粉,甜香混着晚风从纱窗钻进来,漫在小小的客厅里。
指尖划过杯沿,沾了点凉意。
她没看卷宗,也没翻诗集,就盯着屋顶的吊灯发呆。
灯泡是暖光的,光晕边缘有点模糊。
忽地,手机在茶几上“嗡嗡”震动起来。
她眨了眨眼。
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盯着震动的手机看了好几秒,才慢吞吞伸手去够。
指尖刚碰到手机,铃声又猛地响起来,尖锐的调子刺破了屋里的静。
她像只被惊到的小猫,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毯上,又赶紧攥紧了。
屏幕在掌心亮着,来电显示是串陌生的国际号码。
微醺的暖意还在舌尖,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会儿,眼神有点懵。
指腹轻轻按下去时,尾音还带着点没散的甜,像含着颗桃子糖:
“嗯?”
“机场,来接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裹着点电流的沙沙声,却清晰得像在耳边——
低哑,带着点长途飞行后的疲惫。
还有她一听就认得的、藏在尾音里的纵容。
姜早盯着手机屏幕眨了眨眼,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玻璃壳。
几秒钟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嘴角先于意识弯起个软乎乎的弧度。
她歪着头,长发滑到肩前,声音比刚才更黏了点,像浸了蜜:
“可是我喝酒了怎么办……”
“给你叫代驾好不好?我跟他一起过去,嗯?”
她趿拉着拖鞋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纱帘。
外面的夜己经深了,远处的路灯亮成一串,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你乖乖待在原地,不要乱跑知道么?”
“嗯。”
“等我。”
“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