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的初雪比往年早了整整三周。
周庭岳站在公寓窗前，看着第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随即被室内的暖气融化成水痕。
他手中攥着今早收到的信件——上海公司寄来的解约协议，最后一页用红笔圈出违约金数额：1,287,000元人民币。
"看这个。"伊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庭岳转身，俄罗斯人正将一张烧焦的护照残片按在茶几上。
焦黑的边缘蜷曲着，依稀能辨认出伊万的照片和部分出生日期。
"昨晚在芬兰湾捞到的。"伊万用镊子翻动残片，"安德烈安排的。现在军方数据库里，我己经是'海上训练事故'的死者了。"
周庭岳的指尖悬在焦黑纸片上方："这能骗过他们？"
"配合这个就能。"伊万从靴筒抽出一把军刀，刀光一闪，他额前的金发簌簌落下。随着发丝飘落的，还有那道标志性的疤痕——原来只是精心制作的硅胶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周庭岳注视着眼前这个突然陌生的男人：没有疤痕的伊万看起来年轻了十岁，灰蓝色眼睛在褪去凌厉后，竟带着几分学生气的清澈。
"米沙死后，我就开始准备。"伊万用军刀挑开左臂内侧的旧伤疤，取出一枚微型芯片，"所有身份文件，三套备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密码是你生日。"
周庭岳的茶杯在托盘上轻轻磕响："你从没告诉我..."
"现在你知道了。"伊万将芯片插入电脑，屏幕亮起密密麻麻的档案，"两小时内，我们会拥有新身份。瑞典人，生物学家夫妇，受邀去上海交通大学工作。"
雪花在窗玻璃上结成冰晶。
周庭岳看着自己的新护照在打印机里缓缓吐出——"周明远，34岁，微生物学博士"。照片是他入职腾讯时拍的证件照，背景被PS成了纯蓝色。
"我母亲怎么办？签证官会核查亲属关系..."
伊万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半秒："埃琳娜·彼得罗娃昨天因突发心脏病去世。讣告登在《莫斯科晚报》第三版。"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伊万脸上，将他的轮廓切割成冷硬的几何图形。
周庭岳突然想起极光号上初遇时，那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的疤痕——原来从最开始，就是精心设计的伪装。
"为什么是瑞典？"
"中立国，而且..."伊万调出一张照片，斯德哥尔摩公寓的阳台上，一个金发少年正在练习小提琴，"我们需要领养这个孩子。他父亲是Z-9区唯一活着的证人。"
打印机嗡嗡作响，吐出一份收养文件。
周庭岳的视线在"父母签名"栏和伊万之间来回切换："你早就计划好一切？包括我？"
伊万突然站起身，军靴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节奏。
他打开壁炉，将周庭岳的解约协议扔进火焰："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火舌舔舐纸张，将违约金数字吞没，"拿着新护照去机场，或者..."
他从灰烬中拈出一枚没烧尽的纸角，上面还留着半个红色公章："和我一起去上海，继续当程序员。"
周庭岳望向窗外。
雪幕中，滴血教堂的金顶若隐若现，像极了极光号沉没那晚的月光。
十八个月前，那个带着疤痕的俄罗斯军人将圣像挂在他脖子上时，他以为只是一次短暂的萍水相逢。
"第三个选择。"周庭岳从书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刚完成的程序界面，"我黑进了领事馆数据库。
你的退役档案里有个条款——"他放大某段模糊文字，"'如能提供核心技术移民，可恢复军衔'。"
伊万的瞳孔微微收缩："你什么时候..."
"每晚你吃安眠药后。"周庭岳点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他这半年编写的军事级防火墙系统，"中国军方愿意用这个换你的自由。当然，需要你亲自去北京签约。"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伊万站在光影交界处，新揭去的疤痕位置泛着不自然的苍白。
当他开口时，声音比西伯利亚的风还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会被派回叙利亚，可能永远..."
"不。"周庭岳调出最后一份文件——中俄联合军事医疗协议，"你的放射伤需要在北京治疗。至少两年。"
雪停了。
月光穿过云层，照在茶几上那堆真假难辨的文件上。
伊万拿起周庭岳伪造的北京军区医院诊断书，手指在"建议配偶陪同"一行停留许久。
"中国军人配偶..."他轻声念出签证类别，嘴角微微上扬，"你确定要这种麻烦？"
周庭岳取下脖子上的圣像，金属表面己经被体温暖热："比起极光号救生艇，这不算什么。"
凌晨三点十七分，两本护照被并排放在一起——"周明远"和"伊万·周"。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纸：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接机确认函，接待人签名处龙飞凤舞地写着"埃琳娜·周"。
"你母亲？"周庭岳惊讶地抬头。
伊万将真正的军官证扔进壁炉："她弹钢琴的手，签过更难的文件。"火焰吞没证件时，他轻轻哼起一段旋律——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交响曲》，革命与救赎的主题。
窗外，圣彼得堡迎来了这个冬季最寒冷的黎明。
但在这间充满谎言与真相的公寓里，两个男人肩并肩坐在电脑前，开始书写他们最真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