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冰与火之间

2025-08-16 3214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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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的十二月寒风像剃刀般刮过涅瓦河面。

周庭岳站在"米沙号"破冰船的甲板上,呼出的白气在羊毛围巾上结出细小的冰晶。

脚下这艘1993年下水的退役科考船,此刻正停泊在海军部造船厂的干船坞里,锈迹斑斑的船身被高压水枪冲刷出原本的深红色。

"左舷螺旋桨需要更换。"伊万的声音从船舱底部传来,带着金属通道特有的回音,"芬兰湾的冰层比预计的厚三十厘米。"

周庭岳低头看向检修口,只见伊万的金发上沾满油污,那道疤痕在电焊蓝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俄罗斯人单手抓着扶梯爬上来,左腿的旧伤让他的动作有些失衡。周庭岳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货运清单核对完了?"伊万脱掉沾满机油的手套,灰蓝色的眼睛扫过周庭岳手中的平板电脑。

"还差医疗设备的通关文件。"周庭岳将保温杯递过去,"你该休息了,体温还没完全降下来。"

伊万拧开杯盖,中药苦涩的气息让他皱了皱眉,但还是仰头喝尽。

自从三个月前那场失败的手术,他胸口的弹片又向心脏移动了2毫米,每天傍晚都会低烧。周庭岳从上海带来的老中医配方,成了比吗啡更有效的镇痛剂。

船厂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俄语通知。

伊万的身体瞬间绷紧,右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把手枪,现在只有空荡荡的皮套。

退役条例禁止他携带武器。

"只是下班铃。"周庭岳轻触他的手腕,感受到皮肤下急促的脉搏,"我们该去接埃琳娜了。"

伊万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却仍扫视着船坞的各个出口。

自从军方撤销了对他的叛国罪指控,这种警觉己经成了肌肉记忆。周庭岳知道,在伊万眼中,每个阴影里都可能藏着那个独眼上校派来的杀手。

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周庭岳用手机查看刚收到的加密邮件。

安德烈发来的卫星照片显示,挪威边境的军事活动增加了三倍,而他们申请的极地探险许可证恰好覆盖那片区域。

"情况有变?"伊万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莫斯科批文下来了。"周庭岳压低声音,"但附加条件是要带上两个'观察员'。"

伊万的指节在膝盖上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这是他在极光号沉没那夜教过周庭岳的暗号:危险。

火车站大厅里,埃琳娜·彼得罗娃穿着深灰色貂皮大衣,银发盘成严谨的发髻,看起来更像维也纳歌剧院的首席钢琴师而非退休音乐教师。

她拥抱周庭岳时,大衣下传来淡淡的松香和火药味。

"你的俄语进步了,亲爱的。"埃琳娜用带着法语腔的英语说,手指轻抚他围巾上的冰晶,"但还不够应付北冰洋的水手。"

伊万接过母亲的行李箱——看似普通的皮质旅行袋重得反常。

周庭岳假装没注意到袋底露出的天线末梢。自从埃琳娜用藏在钢琴共鸣箱里的证据帮儿子洗脱罪名,这位前音乐教师就成了军火走私调查的关键证人。

回公寓的路上,埃琳娜突然用俄语快速说了些什么。

伊万的脸色变得阴沉,疤痕在街灯下泛着青白。周庭岳只捕捉到"Z-9区"和"放射性"两个词。

"怎么回事?"等电梯时周庭岳终于忍不住问。

伊万按下顶楼按钮:"那枚弹片。不是普通钢芯。"

埃琳娜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铅封的信封:"日内瓦实验室的报告。你体内的铱192被刻意增强了放射性。"

电梯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周庭岳想起医生说过,那枚弹片的位置己经让手术风险高达81%。如果它还带着致命辐射...

"为什么现在才说?"周庭岳的声音在金属轿厢里回荡。

"需要确认谁在幕后。"伊万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现在知道了——莫斯科的'北极熊'小组。"

电梯门开时,周庭岳的膝盖有些发软。

这个代号他在安德烈的档案里见过,是军方专门处理"叛国者"的秘密部门。伊万三年前在边境救下的少年兵,正是该小组前负责人的儿子。

公寓里飘着罗宋汤的香气。

埃琳娜从厨房端出冒着热气的陶罐,突然切换到法语:"船上有屏蔽舱吗?"

"医疗室用铅板加固过。"周庭岳也用磕磕绊绊的法语回答,"但只能屏蔽30%的辐射。"

"足够撑到斯瓦尔巴群岛。"伊万打开行李箱,取出三套防辐射服,"挪威的诊所准备好了。"

周庭岳盯着那印着生物危害标志的银色服装,胃部一阵绞痛。

他们原本计划的是次普通的极地科考,名义上是为中国研究所收集冰芯样本。现在却变成了生死时速的逃亡。

晚餐在诡异的宁静中进行。

埃琳娜谈起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新年演出,伊万评论着船用柴油机的性能,周庭岳则描述上海父母寄来的年货。三个人默契地避开所有危险话题,就像在极光号最后的晚餐上那样。

收拾餐具时,周庭岳发现洗碗机后面藏着个铅制小盒,上面贴着放射性标志。

他刚要触碰,伊万的手己经覆上来。

"米沙的遗物。"俄罗斯人的掌心滚烫,"车臣前线带回的。"

盒子里是枚扭曲的士兵铭牌,表面有熔化的痕迹。

周庭岳突然明白了辐射源——这不是普通战场遗物,而是贫铀弹的受害者。伊万拼命保护的边境村庄,正是为了掩盖军方使用违禁武器的证据。

"我们得修改航线。"周庭岳打开笔记本电脑,"避开挪威军方监控区。"

伊万摇摇头,调出另一张海图:"按原计划走。但在这里..."他指着巴伦支海某处,"需要你离船。"

"什么?"

"中国科考船'雪龙号'会在这个坐标待命。"伊万的声音不容反驳,"你带母亲和辐射数据去北京。"

周庭岳猛地合上电脑:"那你呢?"

"诱饵需要足够显眼。"伊万露出罕见的微笑,那道疤痕在厨房顶灯下像道闪电,"米沙号会继续向西北,首到..."

埃琳娜的茶杯重重砸在托盘上。

"够了!"她第一次提高音量,"你们俩都去中国。"她从乐谱夹里抽出一张照片,"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独眼上校的葬礼报道。

死因写着"心脏病突发",但周庭岳注意到尸体右手缺失——那是种古老的克格勃处决方式,表示叛徒永远不能签署文件。

"'北极熊'小组解散了。"埃琳娜抚平报纸褶皱,"新上任的是我学生的丈夫。"

午夜,周庭岳站在阳台上,任凭寒风刺痛脸颊。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伊万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东西——不是茶,而是掺了蜂蜜的伏特加。

"敬米沙。"俄罗斯人举杯,酒精气息混着药膏的苦涩。

"敬活着的人。"周庭岳碰杯,液体灼烧着喉咙滑下。

伊万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周庭岳扶住他时,隔着毛衣感受到不正常的体温。辐射病症状正在加速。

"听着,"伊万喘息稍平后抓住他的肩膀,"如果航行中我...失去意识..."

"我会完成科考任务。"周庭岳打断他,"然后我们一起回上海。你答应过要尝尝我包的荠菜馄饨。"

远处,圣彼得堡的教堂金顶在极光中闪烁。

伊万沉默地望着那片光芒,仿佛在重新计算某个战术方案。当他最终开口时,声音轻得像冰层开裂的细响:

"好。"

这个简单的音节里,包含着比任何誓言都沉重的承诺。

周庭岳知道,对伊万这样的军人来说,承认脆弱比面对枪林弹雨更需要勇气。

卧室里,埃琳娜的钢琴声透过门缝流淌——肖斯塔科维奇《第五交响曲》的片段,那段被苏联官方命名为"一个艺术家对正当批评的回应"的旋律。

周庭岳轻轻握住伊万的手腕,感受着那个加速的脉搏逐渐与音乐同步。

在战争与和平之间,在冰与火之间,他们找到了第三种可能——就像北极圈短暂的黄昏,既不是白昼也不是黑夜,却拥有自己独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