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极光之约

2025-08-16 4066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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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灯的白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烧般的残影。

周庭岳盯着移动手术车上的伊万,俄罗斯人苍白的脸庞在氧气面罩下显得异常年轻。主刀医生竖起三根手指:"三小时,成功率19%。"

"他会记得我吗?"周庭岳攥着染血的青金石戒指——手术前伊万硬塞给他的。

"记忆中枢附近有弹片。"医生调整着点滴速度,"可能记得童年,但忘记上周的事。"他顿了顿,"或者相反。"

走廊长椅上的三个小时像三个世纪。周庭岳翻着伊万留下的笔记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幼儿园照片——小金毛崽子般的伊万咧嘴笑着,脸上还没有那道疤。背面用幼稚的笔迹写着:"送给爸爸,我长大要当英雄"。

窗外飘起初雪,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走出来,手术服上沾着可疑的深色痕迹:"活着。但..."

但。这个单词在周庭岳脑中炸开,他透过ICU的玻璃窗看到伊万被各种管子缠绕,胸口缠着渗血的绷带。监护仪上的曲线微弱但规律,像北极光最后的余晖。

"记忆?"周庭岳轻声问。

护士递给他一个密封袋:"手术中他一首在说这个。"袋子里是录音笔,标签上写着"Чжоу"(周)。

医院天台寒风刺骨。周庭岳按下播放键,伊万虚弱的声音混着手术器械的碰撞声:

"周...如果听到这个,说明我忘了说...贝加尔湖的木屋钥匙在钢琴凳里...母亲知道位置...那里有给你的..."一阵剧烈的咳嗽,"...我父亲留下的海军望远镜...能看到...中国边境..."

录音突然中断,接着是医生喊"血压下降"的嘈杂。当伊万的声音再次出现时,变得异常清晰:

"记得救生艇上...你问我为什么总是救人?"背景音里有心电监护的滴滴声,"因为十九岁那年...我眼睁睁看着弟弟被炸碎...却因为命令不能动..."纸张翻动的声音,"...这十年救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替代品...除了你..."

录音结束得突兀。周庭岳反复播放最后十秒,首到冻僵的手指失去知觉。回到病房时,伊万己经醒了,正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伊万?"周庭岳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认得我吗?"

灰蓝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落在他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周庭岳确信看到了熟悉的锐利——但下一秒,伊万用纯正的牛津英语问道:"Excuse me, where am I?"(请问这是哪里?)

周庭岳的血液结冰了。

"圣彼得堡。"他艰难地吞咽,"军医院。你刚做完手术。"

"手术?"伊万摸了摸胸口的绷带,表情困惑,"我应该在剑桥读大三..."他突然皱眉,流利地切换成俄语,"кто вы?"(您是谁?)

护士赶来检查,低声解释这是暂时性逆行性遗忘。周庭岳站在角落,看着伊万用三种语言轮番提问,时而像22岁的军校生,时而像40岁的老兵,唯独不记得29岁的自己。

"给他时间。"护士递来镇静剂,"记忆会像拼图一样回来。"

夜深了,周庭岳蜷缩在陪护椅上。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伊万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突然,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前额。

"中国男孩..."嘶哑的声音,"...还在发抖。"

周庭岳猛地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灰蓝色眼睛——清澈而清醒,带着手术前的那种锐利。

"你记得我?"

"记得。"伊万的手指滑到他脸颊,"极光号...你差点摔进我怀里。"

记忆像退潮后的贝壳,零星但清晰。伊万记得救生艇上的72小时,记得滴血教堂前的雪,甚至记得周庭岳做的难吃的麻婆豆腐。但边境任务、军方追捕和最近的三个月,全成了模糊的雾。

"这样更好。"伊万试图坐起来,却疼得倒抽冷气,"那些记忆...本就不该存在。"

周庭岳帮他调整枕头时,伊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氧气面罩的塑料管横亘在他们之间,像某种无形的界限。

"录音里..."周庭岳轻声问,"你说我是例外?"

伊万的拇指着他的脉搏点:"我救其他人...是因为做不到不救。"他的声音因止痛药而含糊,"但救你...是因为做不到眼睁睁看你消失..."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加速。周庭岳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与伊万十指相扣。俄罗斯人粗糙的指腹划过他的虎口,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弹片..."伊万突然说,"取出来了吗?"

"大部分。"周庭岳想起医生展示的金属碎片,"还有一些太靠近..."

"像这样。"伊万突然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隔着绷带,周庭岳能感觉到皮肤下不规则的硬块,随着心跳微微震动——那是无法取出的战争残骸,永远嵌在血肉里的记忆。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周庭岳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让他们看。"伊万的声音带着挑衅,"让全世界看。"

查房的医生假装没注意到他们交握的手,但离开时悄悄多留了一床被子。

清晨的阳光给病房镀上金色。周庭岳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依然被握着,伊万正专注地看着他,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

"梦见什么了?"俄罗斯人问,"你说了中文。"

"梦见..."周庭岳揉揉眼睛,"我们在特罗姆瑟看极光。"

伊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等我能下床...带你去看真正的极光。"他指向窗外,"不是这种...软绵绵的圣彼得堡假货。"

康复训练像一场残酷的幽默剧。

曾经能单手做引体向上的特种兵,现在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周庭岳成为伊万的人形拐杖,两人的身高差让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某种笨拙的舞蹈。

"左腿...不听使唤。"伊万满头大汗地靠在康复杠上,"车臣的旧伤...加上新伤..."

周庭岳用毛巾擦去他后颈的汗水:"慢慢来。"

"没有慢慢来!"伊万突然暴怒,一拳砸在墙上,随即因疼痛蜷缩起来,"该死...我甚至保护不了你..."

周庭岳沉默地抱住他颤抖的肩膀。伊万的愤怒像北极的暴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平静下来,额头抵在周庭岳肩上时,说出的句子让空气凝固:

"他们找到我了...是不是?那些吉普车里的人..."

记忆的拼图正在重组,但顺序混乱得令人心碎。有时伊万会突然进入战斗状态,把查房的护士当成敌方间谍;有时他又变回军校生,困惑地问周庭岳为什么自己身上有这么多伤疤。

唯一不变的是每晚的噩梦。周庭岳学会在伊万尖叫前醒来,用怀抱和中文童谣安抚他。某天深夜,伊万在药物作用下突然坦白:

"我杀过孩子...在叙利亚...十五岁的敢死队员..."

周庭岳握紧他的手:"你救的更多。"

"数字不重要..."伊万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重要的是...现在我还能看着你的眼睛。"

康复到能短距离行走时,伊万带周庭岳去了医院的屋顶。圣彼得堡的夜空被城市灯光污染,只能勉强看到几颗星星。伊万却像个兴奋的男孩,指着北方:"那里...北极光在跳舞。"

他站得太久,左腿开始发抖。周庭岳扶住他时,两人的脸几乎相贴。伊万的呼吸里有药片的苦味,睫毛在月光下近乎透明。有那么一瞬间,周庭岳确信他会吻自己——但俄罗斯人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等我们去看真正的极光..."伊万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拆线那天,安德烈带来了伏特加和坏消息:"上校在查医疗记录。他知道手术成功了。"

伊万正练习不用拐杖走路,闻言差点摔倒:"多久?"

"一周?也许更短。"安德烈看了眼周庭岳,"中国大使馆能保护他..."

"我不走。"周庭岳打断道。

伊万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我们走,去贝加尔湖。"

计划简单到近乎天真:埃琳娜在湖畔有座继承自祖母的木屋,没有登记在任何官方文件上。安德烈会伪造两人的死亡证明,而周庭岳手里那份加密的军火交易记录,将成为最后的保险。

"就像间谍小说。"周庭岳整理着少得可怜的行李。

伊万从背后靠近,双手环过他肩膀,将一个冰凉的东西挂在他脖子上——是那枚东正教圣像,配了条更结实的银链。

"圣尼古拉..."伊万的气息喷在他耳后,"保护水手...和逃亡者。"

周庭岳转身,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伊万的疤痕在晨光中呈现出淡粉色,像一道未愈的伤口。他抬手想触摸,却在半空被抓住手腕。

"等到了贝加尔湖..."伊万的声音沙哑,"随便你碰。"

这句承诺比任何亲吻都更亲密。周庭岳的耳根烧了起来,而伊万——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的特种兵——耳朵尖也泛着可疑的红色。

安德烈在门口咳嗽:"车来了。遗体告别仪式十分钟后开始。"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公寓。钢琴上积着灰,冰箱里还有周庭岳包的没煮完的饺子。伊万突然拽过他,在门镜拍不到的角度,将嘴唇快速擦过他的太阳穴。

"为了监控。"俄罗斯人一脸严肃地解释,如果忽略他发红的耳尖,"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普通室友。"

周庭岳捏了捏他的手心:"演技真差,彼得罗夫上尉。"

救护车后门关上的瞬间,伊万的手在黑暗中找到了他的。两人十指相扣,掌心的茧子彼此摩擦。车驶过滴血教堂时,周庭岳突然想起什么。

"录音里你说...贝加尔湖有望远镜能看到中国?"

伊万的拇指在他虎口画圈:"嗯。我父亲用它看过满洲里。"

"那我们..."周庭岳心跳加速,"可以互相用望远镜看对方?"

沉默许久,伊万将他的手拉到唇边,轻轻碰了碰指关节:"不。我们要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看同一个方向。"

救护车穿过晨雾,驶向未知的北方。周庭岳的头靠在伊万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监护仪上的数字显示19%,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的概率是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