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烫得像块刚出炉的烙铁。林小满盯着屏幕上的热搜词条，#编剧林小满江郎才尽#后面缀着个血红的“爆”字，点进去的瞬间，密密麻麻的谩骂像蝗虫一样扑过来——“这剧情是用脚写的？AI生成的都比这有逻辑”“建议平台把编剧开除，换头猪写甜宠都比这强”“女编剧就不该碰现实题材，好好写恋爱脑剧本不行吗？”
剧集刚上线三集，豆瓣评分从开分的7.2断崖式跌到4.1，短评区被一星刷屏。最刺眼的一条热评被顶到首页，带着一万多个赞：“好好的《雾霾光》被改成了《AI男友带货大全》，编剧是被资本灌了铅吗？爷爷的军功章上贴创可贴是什么鬼？侮辱先烈死全家！”
小满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晚改剧本时蹭的墨渍。弹幕像条污浊的河，在手机屏上滚滚流动：“快进键都救不了这烂剧”“女主爹坟头蹦迪试口红？编剧没有心”“看这剧不如看首播带货，至少主播不装”“3倍速都嫌慢，己举报”。每一条都像针，扎在她心上——这些剧情，全是王鹏逼着改的。
“AI男友必须用军功章当手机支架，这样才有话题度！”
“女主哭坟时必须补妆，XX粉底液给了八百万赞助，镜头必须怼脸拍！”
“父亲被高利贷逼死那段太丧了，让AI男友跳出来说‘别担心，我帮你贷了款’，金融APP的植入不能少！”
王鹏当时拍着桌子喊的话，此刻全变成了观众的唾沫星子，全啐在她脸上。
电话突然炸响，屏幕上跳动着“王鹏”两个字，背景音里混着KTV的嘶吼和酒瓶碰撞声。“小林啊，”王鹏的声音带着酒气，黏糊糊的，“刚看了后台数据，观众留存率跌到3%了，比上周那部抗日神剧还低。”他打了个酒嗝，“明天你不用来公司了，解约合同法务己经发你邮箱，45万违约金，记得月底前交齐，不然法院见。”
“是你们逼我改的剧本！”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机壳被她攥得变了形，“当时你们说‘流量至上’‘观众就爱看这个’，现在出了事全推给我？”
“推给谁不重要。”王鹏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淬了冰，“合同第8条写着‘编剧对最终作品质量负全部责任’，白纸黑字，你签了字的。哦对了，”他突然笑了，金牙的反光仿佛能透过听筒传过来，“我给你找了个下家，写甜宠剧的，人家说‘女人就该写点女人爱看的，搞什么沉重题材，自不量力’。”
电话“咔哒”挂断，听筒里只剩忙音。小满瘫坐在电脑前，屏幕上还亮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剧本，陈磊生前用红笔圈出的“守住底色”西个字，此刻像道正在流脓的伤口。她想起拿到15万预付款那天，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你爸的高利贷终于还清了”；想起张勇冒雨送来的热煎饼，说“吃饱了才有力气骂他们”；想起自己熬夜改剧本时，对着陈磊的照片说“再忍忍，等有钱了就改回来”——原来那15万不是救命钱，是数据时代给她搭的绞刑架，现在绳子正越收越紧。
桌上的剧本原稿被风吹得哗哗响，第一页写着“献给所有在雾霾里寻找光的人”。小满突然抓起原稿，狠狠往墙上摔，纸页散落一地，其中一页飘到暖气片上，边角瞬间蜷成了焦黑的卷。
敲门声响起时，她正蹲在地上捡纸，指尖被碎纸划破了也没察觉。“谁？”
“是我。”张勇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点喘，“刚送单路过你们公司，前台小姑娘说……说你被开了。”
小满没说话，只是拉开门。张勇浑身是汗地站在门口，黄色工服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外卖小票。“我爷说，受了委屈就得吃点热乎的。”他把小票往她手里塞，上面是家卤煮店的地址，“这家凌晨三点还开门，加双份肺头，我请。”
小满看着他后颈新换的纱布，纱布边缘渗出点血——是昨天帮李哥搬箱子时扯到的旧伤。“他们要我赔45万。”她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小票上，晕开了“卤煮”两个字，“还说……还说女人就该写甜宠，不该碰现实题材。”
张勇的拳头“咚”地砸在门框上，指节瞬间红了。“这群混蛋！”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改剧本的时候把你当枪使，出事了把你当替罪羊，什么东西！”他突然抓住小满的手腕，掌心的汗蹭在她皮肤上，“走，我带你来个地方，比在这儿憋着强。”
“去哪？”小满的眼泪还在掉，却被他拽着往前走。
“去了就知道。”张勇的声音很稳，“我爷说，天塌不了，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虽然不算高，但能给你挡点灰。”
电梯下行时，小满看着镜面里的自己，眼圈红得像兔子，衬衫皱得像咸菜干。张勇站在她身边，黄色工服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她突然想起大学时陈磊说的“真正的朋友，不是陪你笑，是在你哭的时候，拉你去吃卤煮”——原来陈磊没说完的话，张勇替他做到了。
走出写字楼，热浪扑面而来，把空调的冷气撞得粉碎。张勇的电动车停在路边，车筐里放着瓶冰镇矿泉水，瓶身凝着水珠，滴在“安全送达”的印字上。“上来。”他跨上车，拍了拍后座，“带你去看星星。”
“现在哪有星星？”小满嘟囔着，还是乖乖坐了上去，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去了就有。”张勇蹬着车，电动车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像在唱首跑调的歌，“我爷说，星星一首都在，就是城里的灯太亮，把它们遮住了。”
车筐里的矿泉水晃来晃去，水珠溅在小满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她看着张勇的背影，后颈的纱布在风里微微起伏，突然觉得那45万的违约金，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路过平台总部的巨幅广告牌时，上面正播放着《雾霾光》的预告片，AI男友举着口红说“这颜色像烈士的鲜血”。小满别过头，看见张勇猛地拐了个弯，绕开了那块牌子，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
“别往心里去。”他的声音在风里飘，“观众骂的是改烂的剧本，不是你写的故事。”
小满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她知道，张勇说的是对的。有些东西，就算被数据和资本绞杀，只要自己还记得它最初的样子，就不算真的死了。
就像此刻，虽然看不到星星，但她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在雾霾后面，在数据的洪流上面，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