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豆大的雨点砸在合租房的窗户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拍门。小满刚改完最后一版剧本,电脑屏幕上还亮着“AI男友为女主投保”的狗血台词,突然听见“咚咚咚”的砸门声,急得像要拆房。
“谁啊?”她套上外套去开门,门缝里先挤进来股酒气,混着刺鼻的香水味。
韩梅站在门口,香奈儿套装湿了大半,头发黏在脸上,精致的眼线晕成了黑圈,像只被雨打湿的蝙蝠。“小满……”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没等小满让开,就踉跄着挤进来,重重摔在沙发上。
“你喝多了。”小满去拿毛巾,回来时看见韩梅正往嘴里塞药片,还是那个白色药瓶,标签早没了。
“给我水。”韩梅把药片咽下去,喉结动了动,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个笑话?”
小满把水杯递过去,她的手在抖,GUCCI手表的表带松了,在手腕上晃来晃去——表是高仿的,秒针早就停了。“你怎么来了?”
“李总……他耍我。”韩梅灌了大半杯水,水花溅在衣服上,“说签单就跟他去酒店,结果……结果他跟我助理签了!那小贱人,上个月才来的!”她突然抓起茶几上的苹果,狠狠往地上砸,“我为了这单,陪他喝了三回酒,每次都吐到胆汁出来!”
苹果在地上滚了几圈,烂成了泥。小满看着她,突然想起大学时的韩梅,连踩死只蚂蚁都要难过半天,现在却能面不改色地说“陪酒签单”。
“你抽屉里的药……”小满的声音很轻。
韩梅的身体僵了下,突然掀起衬衫,露出小腹上道狰狞的疤,红得像刚长好的肉。“上周做的。”她的声音平得像死水,“怀孕了,李总的。我跟他说签单就生下来,他说‘生下来我就给你买套学区房’……结果都是骗我的。”
小满的呼吸突然停了。那道疤像条蜈蚣,趴在韩梅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我昨天流产,今天还开早会。”韩梅把衬衫放下来,动作麻木得像个机器人,“总监说‘这个月业绩不达标,你就给新人腾位置’。我妈还在医院等着换肾,我要是没工作,她就只能等死。”她突然抓起小满的手,指甲掐得人疼,“小满,我没得选啊!”
手机在她口袋里震动,屏幕亮着,是计算器界面,上面打着:“抑郁治疗费(月均800)VS季度奖金(5万)= 不值得”。数字被雨水泡得发晕,像道冰冷的算术题。
“你可以选的。”小满抽出自己的手,掌心被掐出了红印,“陈磊以前总说,再难也不能把自己卖了。”
“卖?”韩梅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在暴雨里像根绷断的弦,“我不卖?谁给我妈交手术费?谁给我弟还网贷?你吗?你连自己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她指着小满的剧本,“你写那些破东西能当饭吃?能救我妈的命?”
小满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暴雨敲打着窗户,把房间里的灯光晃得忽明忽暗。韩梅的脸在光影里扭曲着,像张被揉皱的A4纸,再也展不平了。
“我给你留了份保单。”韩梅突然从包里掏出份文件,摔在茶几上,“闺蜜专属,年缴一万,受益人……写的我。”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哀求,“你签了吧,算帮我冲业绩。下个月……下个月我就辞职,带你去看我妈,她以前可喜欢你了。”
小满拿起保单,纸张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受益人:韩梅”几个字洇开,像团化不开的墨。她想起大学时,韩梅把第一个月工资分她一半,说“你写剧本需要钱”;想起她们挤在一张床上,说要一起攒钱买套小房子,阳台种满向日葵。
“你还记得向日葵吗?”小满的声音发颤。
韩梅的眼睛亮了下,随即又暗下去,像被暴雨浇灭的火苗。“早忘了。”她抓起包,踉踉跄跄往门口走,“你不签就算了,当我没来过。”
“韩梅。”小满突然喊住她,“那药别多吃,伤身体。”
韩梅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拉开门冲进暴雨里。她的GUCCI乐福鞋踩在水坑里,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裤脚——鞋是高仿的,鞋底早就磨平了,在湿滑的楼道里打滑,像只挣扎的鱼。
门“砰”地关上,把暴雨的声音挡在外面。小满捡起地上的保单,慢慢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碎片上的“受益人”三个字,在灯光下像个嘲讽的笑脸。
她走到窗边,看见韩梅的身影在雨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街角。暴雨还在下,把整个城市浇得透湿,像要冲刷掉所有的不堪。
手机突然震动,是张勇发来的微信:“我爷说,人有时候会走歪路,但只要想回头,啥时候都不晚。”后面跟着个橘子糖的表情包。
小满看着窗外的雨帘,突然想起韩梅小腹上的疤,想起她计算器上的“不值得”,想起大学宿舍阳台上,两盆蔫巴巴的向日葵——那是她们一起种的,后来因为没钱买肥料,慢慢枯死了。
也许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活不成。
她摸出手机,给韩梅发了条微信:“我帮你联系了公益肾病救助项目,资料发你了。”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把韩梅的微信设置成了“不看她的朋友圈,不让她看我的朋友圈”。
做完这一切,小满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暴雨洗过的街道。她走到垃圾桶旁,看着那些撕碎的保单碎片,突然想起韩梅说的“没得选”——其实不是没得选,是她选了条看起来最容易的路,却不知道容易的路,往往布满了陷阱。
暴雨还在下,合租房的灯泡忽明忽暗,像在为这段死去的友情,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