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梅的早会开得像场传销——三十个穿着统一西装的销售站成方阵，跟着她喊口号：“业绩是爹！客户是娘！签单是王道！”声浪撞在玻璃上，震得小满手里的剧本都在抖。
“林编剧来了？”助理小张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瓶矿泉水，“韩姐说您随便坐，她开完会就来。”他的胸牌歪在一边，名字被别针戳出个洞，“对了，韩姐电脑没关，您要查资料首接用。”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韩梅的电脑屏幕亮着，屏保是她和李总的合影——两人在游艇上碰杯，她的GUCCI墨镜滑在鼻尖，笑得露出八颗牙。小满拉开椅子坐下，鼠标一点，屏保消失了，弹出个加密文件夹，名叫《资源池》，像口深不见底的井。
她的心跳突然快了。指尖悬在键盘上，试了三个密码——韩梅的生日、工号、李总的车牌号，都不对。最后鬼使神差输了“302”，那是她们大学宿舍的门牌号，文件夹“咔哒”一声开了，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里面是个Excel表格，按字母排序，A列是姓名，B列是分类，C列是备注，密密麻麻挤满了名字，像片被收割的麦田。小满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划得飞快，指甲缝里还留着昨晚改剧本的墨渍。
“林小满”三个字在L列第27行，刺眼得像根针。
分类：D类（情感维系）
备注：自由编剧，月收入低于8k，无固定资产，无投保潜力。每周三、五点赞其朋友圈，节日发送群发祝福，维持最低限度联系——此人与陈磊（己故，C类）关系密切，或可通过她接触其父母（农村户籍，健康状况差，暂归E类）。
最近操作：4月2日，点赞其发布的剧本获奖截图，未评论。
小满的手指猛地按住触控板，表格的边框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上周获奖时，韩梅确实点了赞，当时还觉得心里暖了下，原来那是按“操作手册”执行的任务。
往上翻，陈磊的名字在C列第11行：“程序员，月入2w+，可推荐重疾险+意外险组合。多次邀约均以‘没钱’推脱，态度消极，开发价值低。” 最后更新时间是他去世前三天，后面跟着个红色的“待放弃”标签。
A类名单里，李总排在第一位，备注写得像本小说：“地产商，己婚，偏好25-30岁女性。可接受肢体接触（上限：拥抱），饮酒后易签单。近期主推‘传世金尊’，需陪酒三次以上。” 下面附着密密麻麻的时间线：“3月15日，KTV，饮6瓶啤酒，签单50万”“4月7日，温泉酒店，未饮酒，仅获口头承诺”。
B类是些前同事，备注统一写着“可发展下线，提成15%，需每周三下午茶维系”；E类最惨，全是被划掉的名字，旁边标着“破产”“癌症”“移民”，像份死亡名单。
整个表格像台精密的机器，每个人都被拆解成“价值”“利用方式”“淘汰风险”，连大学闺蜜都逃不过。小满突然想起毕业那年，韩梅抱着她哭，说“以后不管我混得多牛，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原来那时的“重要”，早就标好了价码。
“查完了？”韩梅的声音突然在门口炸开，吓了小满一哆嗦。她慌忙关掉表格，心脏撞得肋骨生疼，像揣了只兔子。
“快了。”小满的声音发颤，指尖还在抖，“广告脚本想加段……闺蜜互保的戏，觉得挺打动人的。”
韩梅走过来，香奈儿五号的味道呛得人头晕。她的假睫毛上还沾着早会的唾沫星子，却笑得像朵塑料花：“打动人有什么用？得让观众掏钱。”她伸手按在键盘上，屏幕瞬间切换到业绩报表，“你看，上周推‘闺蜜险’，我一个人就签了八单——全是靠话术：‘连保险都不一起买，算什么闺蜜？’”
小满看着她涂着“权力红”的指甲在键盘上翻飞，突然觉得那双手像把剪刀，正把“朋友”两个字剪成碎片。
“你就不怕遭报应？”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韩梅的手顿了顿，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报应？能让我住上朝阳公园的大平层吗？能让我妈换肾吗？”她凑近了些，香水味里混着淡淡的药味，“小满，你太天真了。在北京，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你那剧本要是卖不出去，连张地铁票都买不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小张探进头来：“韩姐，李总来了，在会客室等您。”
韩梅立刻换了副表情，嘴角堆起甜腻的笑：“知道了。”她抓起桌上的口红，对着镜子补妆，正红色的膏体在嘴唇上涂得像道血痕，“你慢慢查，我去去就回。对了，”她突然回头，“那‘闺蜜险’你考虑下，算我给你兜底。”
小满没说话，看着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出办公室，背影挺得像块墓碑。会客室传来李总的笑声，油腻得能滴出油：“小韩今天真漂亮，比上次那条红裙子还迷人……”
电脑屏幕还亮着，《资源池》的图标在桌面上闪，像只窥视的眼睛。小满突然想起大学时，她们一起在图书馆抄《保险法》，韩梅在扉页写“要让每个普通人都有保障”，字迹娟秀得像朵花。
她摸出手机，翻到昨晚张勇发的微信：“我爷说，人心不能算，越算越冷。”
窗外的雾霾更重了，把CBD的高楼罩成了模糊的影子。小满关掉电脑，剧本被她攥得发潮。她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拼不回来了——比如那本写着理想的《保险法》，比如那个在宿舍里分辣条的夜晚，比如眼前这个被表格困住的韩梅。
走出韩梅公司时，她把剧本扔进了垃圾桶。王鹏的微信还在弹：“脚本什么时候好？韩梅说你很专业。”小满首接拉黑了他，像拔掉了根扎在肉里的刺。
地铁口的风很大，吹得人眼睛疼。张勇的电动车停在路边，车筐里放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是他捡的，说“看你总改剧本，说不定用得上”。
“谈完了？”张勇往她手里塞了颗橘子糖，“脸怎么这么白？”
小满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突然笑了：“没事，就是觉得……还是卤煮好吃。”
张勇的眼睛亮了：“那去吃双份肺头的！”
电动车驶离CBD时，小满回头看了眼韩梅公司的大楼，玻璃幕墙在雾霾里闪着冷光，像口巨大的冰柜，冻住了太多人的理想。但她不怕了，因为嘴里的糖是甜的，身边的人是暖的，而前面的路，哪怕布满表格，也能一步步走过去——用脚走，不是用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