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聚光灯像个巨大的蜂巢，把小满困在中央。女主正对着AI男友念台词，声音甜得发齁：“谢谢你推荐的党史书单，看完我更爱我的祖国了呢——对了，这支‘爱国红’口红真显白！”
监视器里的画面扭曲得像哈哈镜。小满盯着屏幕里女主背后的军功章道具，突然想起爷爷的真奖章——背面刻着“1948.11”，是淮海战役的日子，边缘被他摸得发亮。
“卡！”导演把对讲机摔在桌上，咖啡洒了半杯，“林编剧，你写的词太干了！让AI男友说‘这支口红的色号，和烈士的鲜血一样红’，有冲击力！”
小满的指甲掐进剧本，“烈士”两个字被戳出个洞。她看向导演，发现他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纸条，上面写着“房贷：8975.32元/月”，墨迹被汗水晕开。
“我改不了。”她把剧本往桌上一推，纸页滑到导演脚边，“要加你自己加。”
导演突然压低声音，捡起剧本塞回她手里：“我也恶心，但房贷更恶心。”他往王鹏的方向瞥了眼，“那老东西盯着呢，你就当帮我个忙，先过了这关。”
小满的目光扫过片场——场务正用酒精棉擦AI男友的金属臂，上面沾着假血；化妆师在给女主补口红，色号真的叫“烈士红”；连灯光师都在哼平台的带货神曲，调子跑得天南海北。
每个人都在妥协，像被按在水里的人，为了喘口气，什么都肯咽下去。
“林编剧，考虑得怎么样？”王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把玩着个U盘，“这是法务部刚拟的补充协议，签了就能再打10万，你爸的复查费不就有了？”
小满的手突然抖了——早上母亲打电话说，父亲的肝硬化得复查，光PET-CT就需要8000块。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15万预付款还剩7万，刚够还高利贷的零头。
“我……”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别犹豫了。”王鹏把U盘塞进她手里，冰凉的金属硌得她手心疼，“不就是句台词吗？又不掉块肉。等你成了名编剧，再写一百个《雾霾光》都行。”
U盘里的补充协议在电脑上弹出时，张勇正好送餐到片场。他隔着玻璃看见小满对着屏幕发呆，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像在跟自己拔河。
“让让，让让！”他提着外卖袋往里冲，故意撞在王鹏身上，热汤洒了他一裤腿，“对不起对不起！太急了——这单是林小姐的吧？加了双蛋的煎饼。”
小满接过煎饼时，指尖触到个硬东西——是本《著作权法》，书页里夹着张纸条，张勇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第47条：违法条款无效。我爷说，债能欠，良心不能欠。”
煎饼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突然想起父亲在电话里说的“爸再也不赌了”，想起陈磊咳在键盘上的血，想起张勇车筐里永远温热的豆浆——这些东西都不是钱能衡量的，凭什么要用句恶心的台词去换？
“这字我签不了。”小满把U盘扔回给王鹏，金属壳砸在他皮鞋上，发出脆响，“15万我会还，按银行利率算利息。但想让我糟践先烈，不可能。”
王鹏的脸瞬间黑了，抓过对讲机喊：“保安！把她给我赶出去！”
张勇往小满身前一站，工装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安全送达”的T恤：“谁敢动她？”他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是刚才王鹏说“让AI男友说烈士鲜血”的那段，声音清晰得像刀子，“这要是发到网上，你们平台还想不想混了？”
片场突然安静了。导演别过头去看灯光，场务假装擦机器，连AI男友的蓝光都暗了半分。王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
走出摄影棚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张勇的电动车停在路边，车筐里放着给小满买的橘子糖，糖纸在风里沙沙响。
“去哪？”他跨上车，拍了拍后座。
“去医院。”小满跳上去，手里还攥着那本《著作权法》，“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说复查费我来想办法。”
“我有钱。”张勇突然说，声音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几个月攒了8000，本来想换电瓶的……先给叔叔看病。”
小满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后背上。“张勇，我是不是特没用？连自己的故事都守不住。”
“谁说的？”张勇蹬着车，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忽远忽近，“我爷说，守住底线的都是英雄。咱丢了钱，能再赚；丢了良心，就找不回来了。”
路过平台总部时，他们看见王鹏被一群记者围着，手里举着那份补充协议，唾沫横飞地说“林小满恶意违约，我们将追究其法律责任”。小满突然笑了，从包里掏出录音笔，对着记者的镜头按下播放键。
王鹏的声音在傍晚的风里炸开：“让AI男友说‘这支口红的色号，和烈士的鲜血一样红’……”
记者们的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像无数把刀，刺向那个金牙闪闪的男人。
电动车驶远时，小满把橘子糖的糖纸剥开，塞进张勇嘴里。“真甜。”他含混不清地说，车筐里的《著作权法》被风吹得哗哗响，第47条在夕阳下闪着光。
她突然明白，所谓两难抉择，从来都不难——难的是承认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那15万，是爷爷奖章上的光，是陈磊代码里的热，是张勇煎饼里的暖。这些东西，多少钱都买不走，也多少钱都换不来。
“明天去赵姐介绍的律师那。”小满搂着张勇的腰，声音轻得像羽毛，“咱好好算算，这15万该怎么还，这公道该怎么讨。”
张勇的车蹬得更快了，电动车的链条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像在唱首没谱的歌。路灯次第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揉在一起，像团永不熄灭的火。
北京的夜依旧没有海，但此刻的风里，却有了浪的声音——那是无数个不肯弯腰的人，用良心撞出来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