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剧本屠宰场

2025-08-22 2657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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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会议室的冷气像冰锥子,扎得人骨头缝都疼。林小满的剧本被钉在磁吸板上,红笔批注像一道道血痕——王鹏总监刚用激光笔圈住女主祭奠父亲的段落,光束在“纸钱飘进芦苇荡”几个字上晃,晃得人眼晕。

“这里得改。”王鹏把数据报告拍在桌上,封面烫金的“用户画像分析”差点闪瞎眼,“18-25岁女性观众占比67%,她们不爱看哭坟,爱看AI男友送温暖。”他突然打了个响指,助理立刻推来个银色机器人,眼睛闪着廉价的蓝光。

“演示一下。”王鹏往磁吸板努嘴。

机器人突然开口,电子音油腻得像没擦干净的锅:“亲爱的,别为逝去的人难过。”它伸出金属臂,托着支口红,“试试这支‘重生红’,你爸在天上看见,会夸你美的——对了,我为你精选了党史书单,扫码下单送同款色号哦。”

编剧组爆发出笑声,新人小赵笑得最响,手里的笔记本写得飞快:“林老师技巧总结:悲情场景植入AI男友,既抓泪点又带货,还能蹭正能量流量。”

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她盯着剧本里“父亲被高利贷逼死”的设定,突然想起老家医院走廊里,母亲哭着说“你爸躲在厕所不敢出来”的声音。“这改得不是剧本,是杀人。”她的声音发颤,激光笔的红点正好打在她手背上,像个烧红的烙铁。

“林编剧,话别说这么重。”王鹏跷起二郎腿,鳄鱼皮鞋的鞋跟磕得桌角邦邦响,“我们是商业平台,不是慈善堂。你那15万预付款,可不是让你写回忆录的。”他翻开合同,指着第12条,“‘甲方拥有最终修改权’,白纸黑字,你签了字的。”

“我签的是改编,不是篡改!”小满抓起剧本往桌上摔,纸页散落一地,其中一页飘到AI男友脚下,机器人突然碾过去,把“芦苇荡”三个字轧成了灰。

“那你想怎样?”王鹏的脸沉下来,金牙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赔三倍违约金?45万,你爸刚清净没两天,又想让高利贷找上门?”

小赵突然凑过来,往小满手里塞了颗润喉糖:“林老师,王总也是为咱们好。”她压低声音,“我表姐写的抗战剧,都让八路军首播带货呢,咱这算轻的。”

小满把糖扔回去,正砸在小赵的笔记本上,“艺术”两个字被糖纸糊住,像被堵住的嘴。她看向窗外,平台总部的玻璃幕墙映着灰蒙蒙的天,像块巨大的墓碑——埋葬着所有不肯弯腰的创作者。

“我改。”小满捡起地上的剧本,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但AI男友不能出现在坟前。”

王鹏笑了,金牙晃得人睁不开眼:“可以。让他在坟后树林里等着,等女主哭完了递口红——就说‘我知道你难过,但精致是女人的铠甲’。”他往助理手里塞了张便签,“再加个植入:女主哭完用XX牌粉底液补妆,镜头给特写,说‘防水防汗,像烈士的信仰一样坚不可摧’。”

编剧组的笑声更响了,有人拍桌子叫好。小满突然觉得这里不是会议室,是屠宰场,她的故事被按在砧板上,正被这群人用数据报告当刀,一刀刀剁得稀碎。

“还有革命剧情那段。”王鹏又指向另一段,“女主爷爷参加过淮海战役,这段太干了。让AI男友跳出来说‘爷爷的军功章真亮,像XX牌手机的闪光灯’,再推个‘红色旅游套餐’,说‘重走长征路,AI陪你行’。”

“那是军功章,不是广告牌!”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磁吸板上的剧本都在抖,“我爷爷也参加过淮海战役,他的奖章背面刻着战友的名字,不是你们赚钱的工具!”

“哟,还跟我讲起情怀了?”王鹏突然站起来,西装扣子崩开两颗,露出里面印着“搞钱要紧”的T恤,“情怀能让你爸不被卸腿?能让你在北京租得起带阳台的房子?林小满,别装了,你接这活不就是为了钱吗?”

这句话像根冰锥,狠狠扎进小满的心脏。她攥着剧本的手在抖,突然想起汇款单上的“赡养费”,想起张勇说的“先过坎再说”——原来有些坎,跨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改。”她重复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军功章那段,必须保留原样。”

王鹏盯着她看了三秒,突然笑了:“行,给你留块遮羞布。”他往助理手里塞了张新的分镜表,“下午两点带林编剧去片场,让她看看什么叫‘流量密码’。”

片场的灯比会议室还冷。女主正在拍哭戏,眼泪刚掉下来,导演突然喊停:“停!拿出XX牌纸巾擦,镜头给包装特写!说‘柔软得像妈妈的手’!”

女主翻了个白眼,对着镜头假哭,声音甜得发腻:“呜呜呜……还好有它陪我……”

小满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屏幕里扭曲的画面,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冲到片场角落的垃圾桶旁,吐得撕心裂肺,胃里的煎饼混着酸水,溅在刚被扔掉的原创剧本上——那是她熬夜写的版本,上面还有陈磊画的笑脸。

“吐完了?”王鹏递过来瓶矿泉水,瓶身上的广告印着“灵感源泉,码字必备”,“慢慢就习惯了。当年我拍文艺片的,现在不也照样带AI男友跳广场舞?”

小满没接水,只是盯着垃圾桶里的剧本,突然想起陈磊咳在键盘上的血。那些血不是红墨水,是真的血,是一个程序员用命守护的东西。

“王总,”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军功章那段,我一个字都不会改。其他的,你们随便。”

王鹏的脸瞬间黑了:“你跟我玩决裂?”

“我跟我自己和解。”小满转身往片场外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响,像在敲警钟,“钱我会还,按合同赔。但有些东西,比钱贵。”

走出摄影棚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张勇的电动车停在门口,车筐里放着本《著作权法》,书页里夹着张外卖小票,是他刚送单时顺道买的。

“我就知道你会出来。”他往她手里塞了颗橘子糖,“我爷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碎了咱再拼,全了要是变了味,不如扔了。”

小满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突然看见远处的平台总部,玻璃幕墙上反射着片场的灯光,像个巨大的万花筒——里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光。

但她不怕了。因为她知道,就算手里只剩半块碎玉,也比捧着块镀金的石头强。

张勇跨上电动车,拍了拍后座:“走,带你去吃卤煮。我请,管够。”

电动车驶离片场时,小满回头看了眼摄影棚,女主还在对着AI男友假哭,台词念得像念经。她突然觉得,那些被篡改的剧情,那些被异化的情感,终究会像劣质口红一样掉色,而真正的故事,会刻在看过它的人心里,像军功章背面的名字,永远擦不掉。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卤煮的香味。小满把那颗橘子糖的糖纸抚平,夹进《著作权法》里,在旁边写了行字:“有些钱,能赚;有些钱,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