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资料室的锁早就锈了,张勇用根掰弯的回形针捅了两下就开了。林小满缩在铁皮柜后面,手机闪光灯照着陈磊的劳动合同,附录页的小字密得像蚁群,她举着微距镜头怼上去,字缝里的油墨味混着灰尘扑进鼻腔。
“‘乙方自愿放弃因过度劳累导致的猝死索赔权’,”她逐字念出来,声音发颤,镜头里的自己眼眶红得像兔子,“还有这句,‘加班时长与考勤无关,不计入工伤认定范围’——这他妈是卖身契!”
张勇蹲在门口望风,工装裤膝盖处的破洞露出泛红的皮肉。“我送单时见过工地的合同,”他往资料室深处努努嘴,“最黑的包工头都不敢写这么绝。”他突然拽了拽小满的衣角,“有人来了!”
小满慌忙把合同塞进怀里,躲进柜底。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行政部的赵姐,手里抱着摞文件,走路时膝盖打弯——她的滑膜炎就是去年通宵整理年会资料熬出来的。赵姐把文件放进柜里,转身时踢到个纸团,踢开一看,是半板没吃完的抗抑郁药。
“唉。”她蹲下来捡药,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又一个被王姐逼得吃这玩意儿的。”
小满突然从柜后钻出来,吓得赵姐差点把药盒扔了。“赵姐,求你告诉我,陈磊到底怎么回事?”她把手机里的合同照片亮出来,“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身体不行了?”
赵姐的脸瞬间白了,往门口瞟了瞟,突然从抽屉里抽出个牛皮本:“这是偷偷记的加班台账,陈磊的名字后面标着红三角——”她指着“连续47天,日均14.6小时”的字迹,“红三角是‘高危’,去年市场部的老张,死前也是这个记号。”
小满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纸页边缘被眼泪泡得发皱。“王姐知道吗?”
“她能不知道?”赵姐突然提高了声音,又慌忙捂住嘴,“上个月陈磊咳血晕倒在茶水间,就是王姐让人拖回工位的,还说‘程序员哪有不熬夜的,矫情’!”她往小满手里塞了把钥匙,“三楼医务室的‘解压室’,其实是监控盲区,里面有台旧电脑,存着所有被删的考勤记录。”
医务室的“解压室”挂着粉色窗帘,墙上贴满“微笑面对工作”的标语,角落里却堆着空酒瓶和烟蒂。旧电脑开机时发出“吱呀”的响,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叫“冤种集合”。
小满点开陈磊的文件夹,里面是三年的加班截图:“3月15日,通宵,为林小满调试剧本生成器”“5月20日,凌晨4点,改甲方需求”“11月3日,连续工作22小时,胸口疼”……最后一张是昨天的,配着行小字:“再撑撑,小满的新剧本快写完了。”
“这些都是证据。”张勇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我现在就去找王姐算账!”
“别去!”赵姐突然追进来,手里拿着份离职申请,“我刚递了报告,再忍两天就能走了。你们斗不过他们的,法务部早就把漏洞堵死了。”她指着电脑右下角的弹窗,“看见没?每台电脑都装了监控软件,我们的聊天记录、浏览记录,王姐全看得见。”
小满的目光落在陈磊的体检报告上——HR系统里的电子版被改成了“健康”,但原始扫描件藏在“回收站”深处,诊断结论清清楚楚:“重症心肌炎,左心室射血分数32%(正常应≥50%),建议立即停止工作,住院治疗”。
“他们改了报告。”小满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他们知道他随时可能死,还逼他加班。”
突然,走廊里传来王姐的声音:“赵姐,看见林小满没?陈磊那朋友,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赵姐赶紧拔掉U盘塞进小满手里:“快从消防通道走!密码是‘996007’——讽刺吧?这是王姐定的。”她把窗帘拉严,“我去拖住她,你们赶紧把证据存好。”
消防通道的楼梯间弥漫着铁锈味,小满攥着U盘往下跑,高跟鞋跟卡在台阶缝里,索性脱掉鞋光脚跑。张勇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她的鞋,金属链在风里叮当作响。
“往哪存?”他问,声音在楼梯间里荡开回音。
“云盘。”小满的脚心被磨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疼,“陈磊说过,重要文件要存在十个以上的云盘,密码是我生日加1314。”
跑到一楼时,正好撞见王姐带着保安上来。小满把U盘塞进张勇的工装口袋,往反方向跑:“我引开他们,你去网吧传文件!”
王姐的喊声在身后炸开:“抓住她!她偷了公司机密!”
小满冲进电梯,按下“17”层——她要去陈磊的工位,那里一定还有没被发现的证据。电梯上升时,她看着自己流血的脚心,突然想起陈磊说的“代码是0和1,对错分明”,可这世界的规则,却被人改成了模糊的灰色。
17层的格子间空无一人,陈磊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染血的纸巾撒了一地。小满蹲下去捡,指尖触到个硬物——是他的工牌,背面贴着张便签,写着“云盘备用密码:漳河村13号”,那是他老家的地址。
突然,抽屉深处闪着微光。她伸手摸出来,是个录音笔,是上次帮陈磊修电脑时见过的,他说“用来录甲方的无理要求”。按下播放键,王姐的声音炸了出来:“陈磊,这个项目必须下周上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身体不舒服?全公司谁舒服?不想干了就滚蛋,有的是人替你!”
录音的最后,是陈磊压抑的咳嗽声,和一句低低的“知道了”。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时,小满把录音笔塞进内衣夹层,抓起桌上的键盘——“Ctrl+C”“Ctrl+V”键上的血迹还没干,像两朵永不凋零的花。
她要带着这些,去医院告诉陈磊:他没白熬的那些夜,没白流的那些血,她都会替他讨回来。
楼梯间又传来脚步声,小满抱着键盘往安全出口跑,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突然觉得,这把染血的键盘,比任何武器都锋利——因为它刻着一个程序员最后的倔强,和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