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珊的香槟杯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金芒，杯壁上的指纹被她用丝绒手帕擦得锃亮。“林小姐觉得，艺术和商业哪个更重要？”她突然往小满身边靠了靠，香水味混着烟味漫过来，像朵淬了毒的花。
小满的指尖还捏着那份合同样本，浅灰色的条款在掌心硌出印子。“都重要吧。”她往张勇身后退了半步，他的西装肘部磨出了毛边，却像道结实的墙，“能让更多人看到故事，又不丢了真心。”
“说得好。”程珊笑了，假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我们平台正在做‘现实题材新赛道’，就缺林小姐这样的编剧。”她突然提高声音，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雾霾光》这种故事，稍作调整就能上热搜——比如让骑手和富家女谈恋爱，增加点戏剧冲突。”
张勇刚塞进嘴里的樱桃差点喷出来。“那不成瞎编了？”他把核吐在纸巾里，团成个球，“我爷说，编瞎话的人，迟早被雷劈。”
程珊的笑容僵了僵，转而拍了拍小满的肩：“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她往合同上指了指，“你看这条，我们愿意预付五十万版权费，比你写十部短片都多。”
五十万。小满的心跳突然加速，父亲的手术费、陈磊的住院押金、张勇那辆快散架的电动车……这些数字在脑子里打着转，像群饿狼。她的指尖划过合同纸，纸质细腻得像绸缎，比她平时用的稿纸贵十倍。
“这钱不是白拿的吧？”张勇突然凑过来，用袖口擦了擦合同上的指纹——还是那片番茄酱渍，“刚才那条款写着‘甲方拥有永久改编权’，是不是说，你们想改成啥样就改成啥样？”
程珊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手背上的烟疤在灯光下泛着红：“这位先生不懂就别插嘴，这是行业常规操作。”
“常规？”张勇掏出手机，点开个录音文件，是刚才在酒会角落录的，程珊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先把版权骗过来，改不改、怎么改，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周围突然安静了。几个独立导演停下聊天，往这边看过来，眼神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程珊的脸瞬间涨成紫黑色，抓过合同就往包里塞，指甲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年轻人，玩阴的是吧？”
“跟您学的。”张勇把手机揣回兜里，拽着小满往门口走，“我爷说，对付骗子，不用讲规矩。”
路过甜点台时，阿凯举着摄像机追上来，镜头对着程珊的背影：“拍着了拍着了！她跟评委说要给咱使绊子，被我录下来了！”他的军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这娘们去年坑了我师兄，把纪录片改成狗血剧，还说是‘市场需要’。”
小满突然想起刚才在洗手间听到的议论——两个编剧正对着镜子补妆，说“程珊捧红的那几个，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版权被攥得死死的”。那时她还不信，觉得资本再狠，总得给创作者留点余地。
“五十万……”她的声音有点发飘，张勇的手在她掌心捏了捏，带着外卖骑手特有的薄茧。
“钱能再挣，真心丢了就找不回来了。”他往仓库外指了指，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清辉落在拆迁区的瓦砾上，像铺了层霜，“我爷说，人这一辈子，总得守点啥，不能啥都卖。”
程珊突然追了出来，高跟鞋踩在碎石子上“噔噔”响。“林小姐，我们再谈谈！”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假睫毛上沾着泪珠——不知道是真哭还是眼药水，“条件可以再谈，版权年限我们可以缩短……”
“不必了。”小满停下脚步，把那份合同样本还给她，纸张在风里抖得像片叶子，“我的故事，得按我的意思讲。”
程珊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合同被风吹走，飘进拆迁区的垃圾堆里，和烂菜叶、破纸箱混在一起。她突然笑了，笑声在空地上荡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会后悔的！没有资本扶持，你的剧本永远只能在防空洞里放映！”
张勇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皱巴巴的票根，是《雾霾光》在防空洞放映时的入场券，上面印着“票价：一颗真诚的心”。“我们在防空洞放的时候，全场坐满了，连过道都站着人。”他把票根往程珊面前晃，“比你那平台的播放量真多了。”
程珊的助理想上来抢票根，被阿凯用摄像机挡住了：“拍着呢！打人可就上新闻了！”他的镜头扫过程珊的脸，她的假睫毛掉了一半，露出里面泛红的眼皮——原来资本的铠甲下，也藏着普通人的狼狈。
“走了。”张勇拽着小满往胡同口走，她的高跟鞋跟又卡住了，这次他干脆把她打横抱起，西装外套滑到地上，露出T恤上的“外卖界的战斗机”，“我爷说，跟不懂你的人废话，纯属浪费时间。”
小满趴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葱油味，突然觉得刚才那五十万的诱惑，像程珊的香水味一样，闻着香，实则呛人。她想起防空洞放映时，王婶端来的泡面，张勇吹的口琴，还有片尾字幕升起时，那些陌生人为“林小满”三个字鼓的掌——这些东西，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胡同深处传来早点铺的蒸汽声，混着油条的香味。张勇把她放下时，正好撞见个穿睡衣的大爷拎着豆浆出来：“小张？又送晚班啊？”
“不是，陪朋友。”张勇挠了挠头，接过大爷递来的豆浆，塞给小满，“热乎的，暖暖手。”
豆浆杯上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小满看着程珊和她的助理消失在拆迁区的阴影里，突然明白——资本的美人鱼歌声再动听，也比不上人间烟火的实在。有些路，得光着脚走，才能踩得踏实。
她把豆浆杯举到张勇嘴边，看着他咕咚咕咚喝下去，嘴角沾着白沫，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张经纪人，”她突然笑了，“下次谈判，还请你当保镖。”
“没问题。”他抹了把嘴，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拍了拍上面的灰，“给包煎饼就行，加双蛋。”
远处的仓库还亮着灯，大概还在颁奖。但小满突然觉得，那些奖杯和奖金，都不如手里这杯热豆浆实在。她的名字，或许不会出现在程珊的平台上，但会刻在那些看过《雾霾光》的人心里，刻在张勇的外卖单背面，刻在自己往后的每一个字里——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