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设在仓库改建的展厅里,塑料桌布上摆着芝士蛋糕和香槟,甜腻的气息混着仓库特有的霉味,像杯兑了水的劣质红酒。张勇捏着块蛋糕往嘴里塞,奶油沾在嘴角,他用西装袖口一擦,正好蹭在那片番茄酱渍上,红的黄的搅成一团。
“这玩意儿不如煎饼好吃。”他含混不清地说,眼睛却瞟着不远处的人群——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围着程珊,点头哈腰的样子,像极了他送单时遇着的难缠客户。
“别乱说话。”小满拽了拽他的领带,打得还是像条拧巴的蛇,“那几个是影评人,说话注意点。”
话音刚落,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就端着酒杯走过来,镜片后的眼睛在张勇的西装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胸口的外卖T恤logo上。“这位是?”他递来名片,烫金的“某影业总监”字样晃得人眼晕,“看您气度不凡,是哪家公司的制片人?”
张勇嘴里的蛋糕差点喷出来。小满正要解释“他是外卖骑手”,他突然挺首腰板,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掌心的汗蹭在人家的白衬衫上:“免贵姓张,专做底层叙事。”他顿了顿,偷偷摸出藏在手心的小抄——是刚才在厕所百度的,“我们团队讲究艺术介值(价值),不搞流量那套。”
“底层叙事好啊。”总监眼睛一亮,往他手里塞了张名片,“我们最近在找这种题材,改天聊聊合作?”
张勇接过名片时,小抄从手心滑出来,飘落在地毯上。小满捡起来一看,“艺术价值”西个字被他写成了“艺术介值”,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在自嘲。
“张制片年轻有为啊。”程珊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香槟杯在手里转着圈,酒液晃出细小的涟漪。她的目光在小满身上打了个转,像在打量块待价而沽的肉,“林小姐的剧本很有灵气,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平台合作?”
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张勇突然咳嗽起来,故意把蛋糕屑喷在程珊的黑套装上:“不好意思,呛着了。”他往小满身后站了站,用后背挡住她,“我们编剧只跟懂行的人合作,程总这种大人物,我们高攀不起。”
程珊的脸僵了僵,用纸巾擦着套装上的蛋糕屑,动作轻得像在擦块黄金:“张制片真会开玩笑。”她从包里掏出份合同样本,往小满手里塞,“这是我们的合作意向,林小姐可以看看,条件很优厚。”
合同纸是特制的,摸着像丝绸。小满翻到版权条款时,突然皱起眉——文字是极浅的灰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甲方拥有作品永久独家版权,包括但不限于改编、翻译、二次创作权……”
“这字也太浅了。”张勇凑过来看,故意把合同往程珊面前晃,“程总,你们平台打印纸是不是快用完了?我认识个打印店老板,五毛一张,比这清楚。”他指着“永久独家”西个字,“这玩意儿跟卖身契似的,你们平时都这么签?”
程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指尖捏着合同纸发颤:“年轻人,不懂就别乱说。这是行业惯例。”
“惯例?”张勇突然提高了声音,仓库里的人都看了过来,“我送外卖也有惯例——迟到了给客户道歉,丢餐了自己赔钱,从没听说过拿了别人的东西还能赖着不给的。”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皱巴巴的外卖单,“巧了,昨天还给你们平台送过餐,收件人就是程总您吧?备注写着‘必须准时,迟到差评’,怎么到了签合同,就不讲规矩了?”
程珊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起包就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响,像在发脾气。她的助理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手背上的烟疤在灯光下泛着红,像块没愈合的伤口。
“你咋知道她是收件人?”小满拽了拽张勇的袖子,心脏还在砰砰跳。
“刚才在红毯捡她名片时,看见地址了。”张勇挠了挠头,耳尖红得像樱桃,“我手机里存着三个月的订单记录,一搜就着。”他突然压低声音,“我爷说,对付耍心眼的,就得比她更有心眼。”
旁边的阿凯举着摄像机拍个不停,军大衣的毛领上沾着蛋糕屑:“牛逼啊张勇!这临时经纪人比真的还带劲!”他突然把镜头转向个角落,“看见没?程珊在跟评委咬耳朵,肯定没说咱好话。”
果然,评委席上有人往这边瞥,眼神带着点鄙夷。个留胡子的导演故意大声说:“有些草根编剧,得了点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能跟资本叫板?”
张勇正要回嘴,被小满拉住了。她往他手里塞了颗橘子糖:“别理他们。”她指着屏幕上正在播放的《雾霾光》片段,骑手的警示灯在雾霾里闪,“咱的光在片子里,不在他们嘴里。”
张勇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突然想起刚才在厕所看见的告示——“寻求投资请扫码”的二维码旁边,有人用马克笔写了行字:“别让钱弄脏了镜头”。他突然掏出手机,对着那行字拍了张照,设成了屏保。
“走,咱去吃点正经的。”他拽着小满往仓库外走,西装外套敞开着,露出外卖T恤上的“战斗机”字样,“我知道附近有家卤煮,凌晨三点还开门,比这破蛋糕强。”
路过签到墙时,小满看见阿凯正用婚戒刮开香槟瓶盖,戒指内侧刻着“老婆我爱你”。他看见他们,举着酒瓶喊:“等会儿庆功宴去我家!我老婆包饺子!”
张勇回头喊:“多包点韭菜馅的!我爷说,吃韭菜能壮胆!”
仓库外的风带着点凉,吹得小满的礼服裙摆晃。她突然想起韩梅说的“人脉比作品重要”,可此刻,看着张勇袖口那片红黄相间的渍,看着阿凯用婚戒开酒瓶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不懂规矩”,比任何规矩都珍贵。
张勇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哥打来的:“你小子跑哪去了?下午有个大单,从国贸送到海淀,客户给双倍小费!”
“不去了。”张勇对着电话喊,声音在风里飘得很远,“我陪编剧看电影呢,比送单重要!”
挂了电话,他往小满面前凑了凑,眼镜片上沾着的蛋糕屑还没擦掉:“刚才那总监的名片,我给扔垃圾桶了。他那公司去年拍的烂片,豆瓣评分3.2,还好意思说咱不懂艺术。”
小满突然笑了,伸手擦掉他嘴角的奶油:“张经纪人,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那得签合同。”张勇一本正经地说,从裤兜里掏出张外卖单,在背面写下:“张勇保证永远帮林小满挡枪,林小满保证写剧本时给张勇加戏。”他咬破手指,按了个红手印,“我爷说,血印比公章管用。”
远处的仓库传来掌声,《雾霾光》大概演完了。小满把那张“合同”叠成小方块,塞进礼服口袋,回形针扎在上面,像个小小的锁。
红毯上的塑料凳被风吹得晃,程珊的可降解名片在地上打着转,最终被辆路过的电动车碾成了碎片。而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个刚打赢一场仗的战士,正往有卤煮和饺子的地方走——那里没有资本,没有套路,只有热乎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