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合生汇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鞭子在抽打这座城市的体面。韩梅站在天桥中央，LV伞被风掀得翻了面，断了的伞骨像只折翼的鸟，在她手里徒劳地晃。她刚从庆功宴出来，身上还沾着香槟的甜腻，团队业绩榜的截图在手机里亮着——她的名字红得刺眼，像用血写的。
“你看。”韩梅把手机怼到林小满面前，屏幕上的数字在雨雾里发虚，“下个月升总监，底薪翻三倍，到时候给你换个带阳台的房子，别再跟程序员挤隔断了。”她的GUCCI乐福鞋踩进水坑，假皮的鞋面立刻起了皱，露出里面的帆布底子。
小满的目光没停在业绩榜上，而是落在了通讯录的备注栏。韩梅刚才接电话时，屏幕没锁，她看得清清楚楚——“林小满”三个字后面，跟着冰冷的“D类-情感维系”，备注里那句“可利用其人脉接触文艺圈客户”，像根冰锥，扎得她喉咙发紧。
“为什么是D类？”小满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手里的剧本被雨水打湿，“情感维系”西个字晕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韩梅脸上的笑瞬间冻住，假睫毛上的水珠滚下来，砸在手机屏上。“不然呢？”她突然扯掉领带，丝绸面料上的“阿玛尼”logo是印上去的，遇水晕成了片蓝，“给你标A类？你能像李总那样，一签单就是一百万？还是能像王总那样，介绍十个客户？”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混着雨水滴在剧本上，洇开个小小的红点，像去年冬天，韩梅在酒局上替她挡酒时，吐在洗手间的血。
“朋友？”韩梅笑了，笑得肩膀发抖，伞骨彻底断了，她干脆把伞扔在地上，任暴雨浇透她的套装，“朋友能帮我还房贷吗？朋友能给我妈请护工吗？林小满，你醒醒吧，这北京不是你写剧本的乌托邦，是分三六九等的战场！”她指着小满的破洞牛仔裤，“你穿成这样，谁把你当回事？”
小满想起三个月前，韩梅的母亲哮喘犯了，是张勇骑着电动车，冒雪送老太太去的急诊。那时韩梅在电话里哭，说“等我缓过来，一定好好谢谢你”；想起她们挤在隔断间的冬天，共用一床棉被，韩梅说“等我们有钱了，就买台暖气，再也不用冻得发抖”；想起韩梅第一次拿到工资，给小满买了支9块9的润唇膏，说“这个味像小时候吃的橘子糖”。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涩得睁不开，“你说卖保险是为了帮人，不是为了算计人。”
“以前？”韩梅突然提高了音量，颈侧的淤青被雨水冲得发了青，“以前我以为真诚能当饭吃，结果呢？被客户堵在消防通道，被经理骂没用，连给我妈买台制氧机都要攒三个月！”她从包里掏出那支高仿香奈儿口红，往小满脚下一扔，“你以为我愿意用假东西？我是没办法！”
口红管在积水里滚了两圈，膏体摔出来，像摊凝固的血。小满看着那抹廉价的红，突然想起韩梅包里的《精英话术手册》，想起她藏在鞋跟里的录音笔，想起她药盒里的艾司唑仑——瓶身是空的，她大概又失眠了。
“所以你就用录音笔威胁客户？用朋友当人脉？”小满捡起口红，塑料壳冻得像冰，“你妈知道你现在这样吗？她知道你为了签单，把别人的把柄藏在硬盘里吗？”
“闭嘴！”韩梅猛地推了小满一把，她踉跄着撞在天桥栏杆上，后背磕得生疼，“不准提我妈！”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暴雨里，那点脆弱突然露了出来，像多年前在隔断间里，抱着小满哭说“我想家”的样子。
可那脆弱转瞬即逝，被她用冷笑盖了过去。“我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好。”她理了理湿透的套装，假钻石胸针在雨里闪着冷光，“等我住上大平层，开上保时捷，谁还记得我用过假口红？谁在乎我是不是D类客户？”
小满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GUCCI包在她肩上晃，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客户黑料清单。雨水顺着她的高跟鞋跟往下滴，在积水里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像条找不到家的路。
“韩梅。”小满突然喊住她，声音在雨里飘得很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北京吗？在火车站，你说‘咱们要在这扎根’。”
韩梅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早忘了。”她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轻飘飘的，“我现在只想往上爬，不想扎根了。”
天桥下的车水马龙溅起水花，像无数个破碎的倒影。小满站在栏杆边，看着韩梅的身影钻进辆出租车，车牌号被雨水糊了，看不清。她握紧那支摔碎的口红，突然觉得这城市的暴雨，不仅淋湿了衣服，还浇灭了些什么——比如那些挤在隔断间的夜晚，比如那句“我们要一起变好”，比如她们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我们”。
雨小了点时，小满往合租房走。路过医院时，张勇发来微信：“陈磊又咳血了，刚抢救完，你快来。”后面跟着个定位，是急诊楼三楼。
她冲进病房时，陈磊正躺在病床上输氧，脸色白得像纸。张勇坐在床边，手里攥着张诊断书，指节捏得发白——上面写着“重症心肌炎，需立刻住院”。
“他刚才还在改你的剧本生成器。”张勇的声音哑得厉害，“说要加个功能，能自动屏蔽‘D类客户’这种词。”
陈磊的电脑放在床头柜上，屏幕还亮着，代码框里有行没写完的注释：// 朋友不是分级的，是……后面的字被他的血滴糊了，看不清。
小满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键盘上。她想起天桥上韩梅决绝的背影，想起陈磊咳在纸巾上的血，想起张勇车筐里永远温热的豆浆——原来这世界上，有人把你标成D类，就有人为你熬夜写代码；有人把朋友当人脉，就有人拼着命，也要给你留片干净的地方。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清辉落在陈磊的脸上。小满轻轻合上他的电脑，在诊断书旁边放了颗橘子糖——是张勇给的，她说“等他醒了，吃点甜的”。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韩梅发来的微信：“刚才的话，对不起。”
小满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没回。她把韩梅的号码从“闺蜜”分组移到了“陌生人”，移完才发现，她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她发的“你妈问你什么时候回家”，韩梅没回。
走廊里传来护士的脚步声，张勇给陈磊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小满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明白，有些关系就像这暴雨，下过了，就散了。但总有光，在雨停后等着，比如病房里的灯光，比如代码里的温柔，比如那个永远给你留颗糖的人。
而她要做的，是带着这些光，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