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兰和张翠花失魂落魄地从小卖部走回家，一路上都感觉周围邻居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们身上，充满了嘲讽和鄙夷。那短短几十米的路，她们却走得像是上刀山下火海一般，每一步都充满了煎熬。
回到家，孙国福和孙卫国正在堂屋里喝茶聊天，讨论着厂里新发的劳保用品。
“怎么了？哭丧着脸？是不是那两个小畜生又在外面惹事了？”孙国福皱着眉头，呷了一口茶，不耐烦地问道。
李惠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圈先红了。
还是张翠花先缓过神来，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屋顶的瓦片，叫了起来：“爸！妈！出大事了！那两个天杀的白眼狼……他们……他们竟然把钱还了！六百西十块！一分不少！街道办王主任亲自打的电话！”
孙国福手里的那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茶杯，应声掉在地上，摔得西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大哥孙卫国也惊得从椅子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手里的报纸都忘了放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翠-花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狼一样在屋里踱来踱去，她那双吊梢眼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他们两个穷光蛋，连饭都吃不饱，从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这才三个月啊！他们肯定是去偷了！去抢了！对！一定是这样！”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声音也越发肯定和疯狂：“爸！妈！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这钱来路肯定不正！他们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得去报公安！把他们抓起来！不能让他们拿着我们的钱（在她心里，那600块是他们的）去逍遥法外！说不定还能得个举报奖金呢！”
李惠兰也被张翠花的话说得有些动摇，是啊，那两个小子哪来的本事赚这么多钱？难道真的……？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
孙国福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像个疯婆子一样的张翠花，从牙缝里挤出低吼：“你给我闭嘴！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儿！胡说八道什么！报公安？你想让全沪市的人都知道我们孙家出了两个贼吗？我们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虽然也震惊于孙卫民兄弟俩能这么快还钱，但他比张翠花要冷静一些，或者说，更在乎那层虚伪的面子。如果真是偷的抢的，街道办会那么轻易让他们还钱？王主任会那么客气地打电话通知他们？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但，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个疑问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深深地扎进了孙家所有人的心里，让他们坐立难安。
孙卫国也皱着眉头，沉声道：“爸说得对，现在不能声张。不过，这事确实蹊跷。他们两个，没什么手艺，也没什么门路，肯定是在外面傍上了什么不正经的人，或者做了什么投机倒把的买卖！哼，这种钱，来得快，去得也快！长久不了！”
在他们这些“正经”的国营厂工人看来，除了上班拿工资，其他所有快速来钱的门路，都带着“不正经”的色彩，是上不了台面的。
张翠花依旧不甘心，
说着，她就要往外冲。
“你给我站住！”孙国福厉声喝道，“要去也是我去！你去了只会添乱，嫌我们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愤怒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决定亲自去街道办走一趟。他倒要看看，那两个被他赶出去的儿子，到底耍了什么花招！他要亲耳听王主任说，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黑着脸，换上了一件还算体面的外衣，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
一出门口，他就感觉整个弄堂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了自己身上。那些原本正在聊天、摘菜的邻居，看到他出来，立刻停止了交谈，用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哎，出来了出来了，孙家老头子出来了。”
“看他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肯定是去街道办领钱去了。”
“啧啧，真是想不到啊，当初把儿子当垃圾一样扔出去，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倒还巴巴地去领钱，这脸皮也是够厚的。”
那些窃窃私语，像蚊子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他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弄堂。
一路上，他都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着，那两个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中了彩票？还是说……真的像翠花说的，干了什么犯法的事，然后拿钱出来封口？
越想心里越是七上八下，乱成一团麻。
到了闸北区的街道办事处，王主任一见是他，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探的、看好戏般的玩味。
“哎哟，孙师傅来了啊，动作蛮快的嘛。钱我己经准备好了，您点点数。”王主任将那个牛皮纸信封从抽屉里拿出来，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
孙国福接过信封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不让自己在一个外人面前失了体面：“王主任，这钱……真的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还的？”
王主任点点头，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笑道：“没错，是孙卫民和孙卫海兄弟俩亲自送来的，还特意算了三个月的利息，多给了二十八块呢！真是两个懂事的好孩子啊！孙师傅，您可真有福气，养了这么两个争气的儿子！真是给我们街道都长脸了！”
王主任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孙国-福的脸上！
懂事？争气？
如果他们真的懂事争气，当初就不会被自己赶出家门了！
孙国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感觉像是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在脸上来回地烙。他干咳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不死心地试探着问道：“王主任，那……那您知道他们这两个月，是在哪里发财了吗？他们……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王主任何等精明，一听就知道孙国福在想什么。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用一种“你这当爹的怎么还不如我一个外人”的语气，淡淡地说道：“孙师傅，这就不是我们街道办该过问的事情了。不过我看那两个孩子，精神面貌都很好，穿着干净整齐，说话有条有理，不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的样子。他们说是响应国家号公召，自力更生，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辛苦钱。现在的年轻人啊，有头脑，有胆识，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咯！您这当父亲的，也该多关心关心孩子嘛。”
小生意？辛苦钱？
孙国福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相信！
什么小生
但他又不好当着王主任的面发作，更不敢质疑王主任的话，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把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强笑着说道：“是……是啊，现在的年轻人，是有想法……那……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王主任了。”
“不客气，孙师傅慢走。”王主任客气地送他到门口，看着他那僵硬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孙国-福走出街道办的大门，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惨烈的败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憋屈和不甘。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那两个在他眼里一无是处、只会惹麻烦的儿子，怎么就能在短短三个月内，不仅活了下来，还赚到了这么多钱？
这不合常理！这绝对不合常理！
他越想越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惊天秘密！
不行，他得想办法查清楚！
他绝不能让那两个小子，就这么轻易地翻了身，狠狠地打了他们孙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