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阿蛮的脊背瞬间绷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只是回扶风看看,不必收拾什么。”
阿蛮一顿,不是赶她走?
裴玄又道:“今日公主一早派人去椒房殿问起你的境况。她一直惦记着你的伤,方才母后那边来传话,让你今日且回扶风去赴宴。”
“赴宴?”
阿蛮微怔,倒是没料到是这个缘故。
“公主宴请了孤身边的几位将领。”
阿蛮下意识地抬眼,轻声问:“那公子会去吗?”
裴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却只道:“孤今日要进宫议事,晚些时候再去接你。”
阿蛮走出东宫,冷风吹过,她缩了缩脖子。抬眼望去,宫道尽头停着一辆马车,阿蛮定睛确认,那正是王后的仪仗。
车夫见她驻足,忙上前躬身:“阿蛮姑娘,上车吧,王后吩咐了,务必稳妥送您到扶风。”
阿蛮迟疑着登车,车厢内铺着雪白狐裘,暖炉烧得正旺。
马车摇摇晃晃,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扶风。
车刚停稳,就见姜柔身边的张嬷嬷立在大门口。她的手里捧着件大氅,见马车上的凤纹标识,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
心中如释重负。
早上她特意去椒房殿传信,却没见到阿蛮本人,她心里正七上八下的,生怕这丫头还留在东宫。此刻见车驾是王后的规制,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阿蛮刚下车,张嬷嬷已满面堆笑地迎上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阿蛮啊,可算盼着你回来了!公主一早就在念叨你呢。快,外头冷,先披上这个,是公主特意为你准备的。”
说着,便将厚氅往她身上裹。
“多谢公主好意,阿蛮受之不起。”
“这是公主赏赐的,你就放心用吧。方才看你下车时缩着脖子,这一路过来,可冻着了?”
阿蛮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拢了拢衣襟:“劳嬷嬷挂心,我不冷。”
张嬷嬷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笑道:“快进吧,公主在暖阁等着呢。”
阿蛮跟着张嬷嬷进门,就听见花厅内一阵爽朗的笑谈声。
七八位身着铠甲的男子围坐在案前,眉宇间都带着久经沙场的英气。
阿蛮想,他们该就是裴玄说的那些跟着他的将领吧。
阿蛮的目光轻轻扫过,见他们虽不拘小节地谈笑着。她移开目光,走到厅中主位前,对着端坐的姜柔屈膝行礼:“阿蛮参见公主。”
姜柔手里把玩着支玉簪,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袄裙,衬得脸色比往日红润了些。
姜柔脸上挂着笑:“不过几日没见,倒是养得越发滋润了。看来在王后身边,没受什么委屈。”
阿蛮垂着眼帘起身,轻声道:“劳公主挂心,王后待我很好。”
“我?”
姜柔冷笑一声。
“是了,马上要进东宫做夫人了,自称是该改一改了。总不能一口一个‘奴婢’了。”
阿蛮这才惊觉自己惹怒了姜柔,她垂下头,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的阿碧和阿桃。
“起来吧。”姜柔发了话,阿蛮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见阿桃端着果盘往各案前送,见了她都悄悄眨了眨眼。阿蛮心里一暖,想着自己也是奴婢,应该去帮忙的。
她刚要抬脚,就被姜柔叫住了:“阿蛮。”
阿蛮顿了顿,看向姜柔。
“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必去伺候。”
姜柔扬了扬下巴,示意阿碧给阿蛮搬来张锦凳。
“就坐在我身边吧。”
阿蛮只好依言坐下。
她能感觉到周遭几位将领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来。
似乎在打量她。
姜柔端起茶盏抿了口,指尖却在杯沿上用力掐了下。笑意明明挂在脸上,眼底却像是结了冰霜。
她怎么能不气?
当初把阿蛮送到裴玄身边,本就是万般无奈的法子。
是自己的母后特意找谢大人算过,说阿蛮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姜柔从没想过,这丫头竟真的能得到燕国王后的青眼,甚至有了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势头。
凭什么?
阿蛮不过是个婢子,凭什么能得到燕国王后的看重?
就算当日是她提议让阿蛮同入东宫,可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万般无奈下的法子。
偏就是这件事,像根刺,日日扎在她心头,怎么都拔不掉。
这些日子,她把翻腾的火气死死压在心底,面上还要装作对阿蛮关切如常。
本想着暗地里拿她出气的,偏偏那该死的燕王后派人来传话说,要留阿蛮在椒房殿学规矩。
姜柔只觉得胸口像堵了团烈火,烧得她夜夜辗转难眠。
罢了,罢了。
既然治不了她,那得让她拎的清,知道谁才是主子。
今日特意设宴请裴玄麾下的将领,何尝不是存了这个心思?
她就是要让阿蛮看清自己的身份,也让这群在裴玄心中分量极重的人认清楚,阿蛮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女,切莫日后真把她当成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女主人。
她永远都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
“阿蛮。”
姜柔放下茶盏,声音软了些。
“你在王后身边待了几日,可知她老人家近来喜欢些什么?我想着备些礼物送去,你给我出点主意呢?”
阿蛮垂眸思忖片刻,想起王寺人前日闲聊时提过,裴玄上月寻来的李太傅真迹让王后欢喜了好几日。
她便轻声回道:“王后近来常临帖,尤其钟爱李太傅的字。”
“哦?”
姜柔眉梢微挑,目光转向那些将领,“你们听听,阿蛮从前在我身边当差时,胆子小得很,见了生人脸都红。如今在王后身边学了几日规矩,倒是越发能干了,连王后的喜好都摸得这般清楚。”
几位将领都是人精,听出话里的微妙,都笑着打哈哈,没人接话。
阿碧端着点心过来时,悄悄碰了碰阿蛮的胳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阿蛮朝她摇了摇头。
“对了,阿蛮。”
姜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尖点着桌面轻笑。
“我记得你从前在魏宫,跳过一支采茶舞灵动得很,瞧着格外有意思。今日大伙都在,兴致正好,不如你再跳一曲,给我们助助兴?”